别墅花园的葡萄架下,高易睿躺在摇椅上,怡然自得。
高易睿的别墅不大,除了一栋三层的欧式洋楼,就是这个不算太大的花园和洋楼前的一块草坪。这栋别墅原来的主人是一个富商,几年前全家移民去了加拿大,就出售套现了。虽然是二手房,卖得便宜,可也花了高易睿整整八百万大洋。这让高易睿肉疼了好一阵子。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叫他是鑫辉集团的老总呢?一个老总总不能窝在百十平方米的居室里吧,有个朋友或者重要客户来家里谈事情,没面子。在这个圈子里面子是最最紧要的,要给自己面子,给别人面子,给该给的人面子。这就像平头百姓家里的柴米油盐一样,没了,也就没法活了。高易睿不大喜欢这样的圈子,水太深太浑,不小心就得呛死。
不过现在好了,什么酒会、开业典礼各种名目的应酬,他都不用去了,还不怕得罪人,也真的没人和他计较。理由很简单:他现在是个瞎子,什么都看不见,一个标准的残疾人。
高易睿停下摇椅,从旁边的石几上拿起茶壶,先把壶嘴靠在紫砂杯沿口上,然后微微抬高手臂,一线透亮的茶汤注入进去,等茶汤过半的时候便收了手。动作没有一点滞涩。不知底细的人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个沏茶的人,居然是个瞎子。这点连薛大勇和童彤也觉得匪夷所思——一个才失明两年多的人,样样事竟做得比那些老瞎子还灵便。其实……
眼睛失明是两年多前的事。虽然高易睿现在已经习惯了黑暗,但是最初他意识到自己失明时的感觉,却是刻骨铭心,仿佛深深镌刻在夜空上的星星,纵然千百万年,也依旧闪烁着寒光。
高易睿的失明很突然,事先没有一点征兆。这和因为患病出车祸之类的完全不同,直接就砸了下来,连转个念头的时间都没有。
那天晚上很平常:天没有下雨没有刮风,夜空里也有星星月亮,城市里光怪陆离的灯火依旧闪烁迷离。高易睿陪着北京的老石在大地会所喝了酒。送了老石,他就上了自己的那辆黑色的奥迪。开车的是薛大勇,几乎每一次出去都是大勇驾车。
去哪?童彤那?上了车大勇问。不啦。高易睿应了一声。奥迪直接就开回了别墅。进了别墅,大勇嘿嘿地笑,没掉链子吧,我送你进去?傻子都能听出他的话里,连指甲毛的诚意都没有。滚你的。赶紧去泡你的夜店,玩妞去吧。高易睿和薛大勇是从小玩到大的。大勇那点花花肠子能起几个褶子转几个弯,他清楚得很。现在准是约了妹妹泡吧,兴许现在人家已经等急了。这时候,薛大勇的手机就响了。薛大勇瞄了一眼高易睿,嘿嘿笑了声,然后接了电话,哪?苏荷?行了,少他妈的啰唆,我马上到。说完“啪”地关了手机。
老大一起去?薛大勇干笑着又瞄了一眼高易睿。少在这里给我假惺惺的,赶紧滚蛋。高易睿笑骂了一句,冲薛大勇挥了挥手,然后径自转身去开房门。等开了房门,再回头看薛大勇,早就没了人影。
高易睿进了一楼的大厅,习惯地按下水晶吊灯的开关。然而,水晶吊灯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散发出明亮柔和的光,把黑暗从房间里驱赶出去。高易睿又接连按下所有的开关,酒柜的,落地灯的,书房的,回廊的,但是房间里仍旧没有一点光亮。停电停得真是时候。高易睿小声地嘟囔了一句。他想着是不是去童彤那里过一夜,毕竟没有电黑咕隆咚的不方便。犹疑中高易睿回身看了一眼,忽然间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一时间却想不起,就像我们有时候忽然就不会写一个简单的字一样。他呆了一阵子,才察觉今天的停电有些奇怪。城市里一般极少无缘无故地停电,即便停了,也只是一片区域,不会一下子全城都黑了。可现在外面和屋里一样没一丁点的亮光,就连天上的星星、月亮都不见了踪迹。记得自己上车的时候,还抬头看了看天空,那时候星星和月亮好好的都在。
是高总啊。高总你好。
忽然一个耳熟的声音,在高易睿身边响了起来。高易睿吓了一跳,却没看见人影。
正迟疑间,那声音又响了,高总你忘了?我是这里的保安小黄,你经常散烟给我们的。刚才我巡夜,见你家里灯火通明,大门开着,我还以为出了什么状况,就赶过来看看,谁知道是你回来了,虚惊了一场。
高易睿想起来了,小黄是别墅区的保安,人看着挺老实。
小黄?对了你是小黄,还帮我搬过东西呢。哎,小黄,不是说今天停电吗?
没有啊。你房间里的灯亮堂着呢,怎么会停电?小黄有些疑惑不解。
没事,我随便问问。你有事去忙吧,我还得在外面待会儿。高易睿强压下内心的不安,尽量用平缓的语调说。
那高总我走了,有事就打电话给我。说完小黄转身走了。高易睿能清晰地听到小黄远去的脚步声,却始终看不见一丝小黄的踪迹。现在的高易睿是深陷泥沼中的高易睿。他在黑暗的泥沼中,想找寻一根明亮的稻草,却什么都没有,只能徒劳地在绝望中挣扎。他在门口的台阶上呆坐了很久,脑子已经变成了一张白纸,轻飘飘的什么都没有。
终于,高易睿拿起了手机,摸索着按下了重拨键。今天他记得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薛大勇的。电话声响了,他却看不见手机的背景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