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马云开始收集《灌篮高手》时,他所在的部队解散了。
一天早上,他如往常那般,来到老地点等班车,那辆大轿子车迟迟未出现,他踢着地上石子,瞄准几米外的皂荚树,踢了十几颗,都未命中。这时,班车来了,停在他面前,不是“大轿子”,是一辆金杯面包车,体积小了很多,拉开车门,里面一张张脸,全是陌生面孔,这些孩子,马云一个都不认识。
之前的大轿子车,饱经沧桑,常出状况,车开到半路突然熄火,掀开机油盖,冒出淡蓝色烟雾,发动机不灵了。车上的孩子欢呼雀跃,大喊大叫:饺子开锅啦,饺子开锅啦。
马云坐在金杯车上,窗外云彩很低,鼻子微微发酸。不久后,他在汽车连专门搁置废品的车库里,见到了大轿子,它已然报废,浑身铁锈,车前灯碎了一地,发动机被拆走,车门大敞,车厢内一片狼藉。尽管如此,马云还是觉得它随时会发动,仿佛逝去的日子能回来,他看着眼前报废的大轿子车,想到语文课本里一句诗: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在这之前,马云已听到风声,部队将解散,另一支部队会来入驻,只是从未当真。随着陆续有人搬离,他跟着一些大孩子,在人去楼空的房屋里淘气,踢天弄井,撒尿拉屎,作为对新入驻家庭的“欢迎”。有一次,开小卖部的李排长家属回家探亲,他们误以为人家转业走了,砸开锁头,看见满屋子吃食百货,桌上一口亚克力玻璃鱼缸,几条鱼在水草里游,有一只已翻了肚皮。带头砸锁的大孩子傻眼,让马云他们挨个发誓,不许透露今日行踪,发过誓后,每人拿了一把虾糖,几袋甘草杏,蹑手蹑脚,原路遁走。
经过此番变故,马云旧朋友大多散去,新朋友尚未熟识,初尝孤独滋味。处在这友情的“空窗期”,他积攒的“松果”派上了用场,清早上学的班车,上课铃响前的教室角落,中午的饭桌,夜晚的单人床,都是他享受漫画时光的所在。他废寝忘食,像古代寒窗苦读的秀才,头悬梁,锥刺股,把每一本漫画看了又看,熟谙每一个场景的微言大义,对每一位漫画人物都有自己独到而犀利的见解。有一天晚上,他正重温七龙珠第一卷,乐平与小悟空对决,突然停电了,屋里漆黑一片,他愣了几秒,将漫画袖在宽松的校服里,走出家门,左转,深一脚浅一脚,行到路灯下,取出袖中漫画,接着往下看。
苍茫黑夜中,路灯昏黄如萤,少年立其下,摊开一本漫画,翻页有声,几米之外,军用卡车呼啸而过,溅起一片水花。
没过多久,马云父亲转入另一部队,位于一百多公里外,群山掩映,道路崎岖,老式军用吉普,北京越野212,车身惨绿,四轮驱动,时速130公里,抵达目的地,需3个半小时。马云没有随父亲搬到新部队,而是跟母亲留在老部队家属院,父亲每两周回来一次,繁忙时,一连数月不着家。有一次,父亲回家,亲自下厨,做了一锅臊子面,马云小心翼翼接过面碗,说了声谢谢,礼貌中带生疏,像在别人家做客。
马云的母亲,在市里一家服装厂做工,使一台脚踏式蝴蝶牌缝纫机,按潮流所趋,在布面上秀杜鹃,报春花,着T恤戴墨镜女郎等各种花式。服装厂离部队不近,有时中午不回家,就让马云来厂里吃饭。马云看母亲操作缝纫机,像看魔术,先脚踩踏板,右手转轮,待线理顺了,右手停止转轮,双脚继续踏板,一会儿工夫,一对蜻蜓出现在堇色混纺布面上。马云看过几回,没了新鲜劲,觉得还是漫画有趣,恍尔惚之,竟兴起庄周梦蝶之感。现实世界里,写作业,背单词,解方程,上课下课,大考小考,吃吃睡睡,庸俗透顶;漫画世界里,梦幻王国,魔界冒险,天空之城,平行宇宙。二者应颠倒一下,浪漫的冒险不该是白日梦,应该是每天身体力行的真实体验,而现实生活中那些繁琐无聊的细节,只配存在于书里,高兴时读两句,读的烦了,随手一翻,略过大段大段的烦闷,整页整页的昏沉,直抵生命中某个闪光的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