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额日巴拉才弄清那石碑的含义:岛村三郎不满足于自己对浑尼图草原的全面统治,他要使自己的英名在这片土地上流芳千年。于是便在浑尼图镇最显赫的地方立了一座石碑,碑上用蒙、汉、日三种文字刻着岛村三郎的名字。
额日巴拉咬牙切齿地骂道:“野驴配的日本鬼子,凭什么把你那驴名字竖在中国的土地上!”他无数遍地回想昨日那舔碑的情景,这奇耻大屏使他无法忍受,他后悔自己不识字,若是自己能认出那驴名字,他宁可被踢死也断断不会跪下去舔,他觉得自己把浑尼图草原人的脸甚至中国人的脸都丢光了,他必须报此深仇雪此大恨,否则他将不配生活在这片土地上,所以他把驼队的事一交待完毕,就开始实施他的复仇计划。
伪旗公署设在旧时旗王府的深宅大院里,四周有丈余高的砖墙,墙上固定着一层铁蒺藜,墨黑的大门终日开着,大门口两侧各站着一名荷枪实弹的日本宪兵和伪警察,二道门口没有岗哨把守,那门却终日闭着,进出人有专人开门。院子里曲径回廊,明屋暗室众多,住着伪旗公署、警务科及其它机关,还有日本参事官岛村三郎和百余名日本宪兵。大院的四个角各筑有一个圆形炮台,又高又大,可以俯看整个浑尼图镇,院内的一切更是尽收眼底,炮台内的机枪可以交叉扫射到任何地方……
总之一句话,旗公署壁垒森严,恰似虎穴狼窝,难混进去,更难钻出来!
然而,额日巴拉下定决心要报仇雪耻,即便是阴司地府他也要闯上一遭!他要趁岛村三郎猝不及防的时候,突然用蒙古刀将其捅死,尽管这事极难极危险,但他仍觉得有成功的可能;他是旗公署骆驼队的,经常出入于公署大院,门岗认识他,撒个谎就可以混进门去。院内的路径他大都熟悉,并晓得他们的住处,只要他能够寻个机会钻进去,就不愁没有杀死岛村三郎的时机。
晌午时分,太阳如火,正是人们躲在屋里歇息睡午觉的时候,额日巴拉将磨得锋快的蒙古刀藏在靴腰里,大大咧咧地朝旗公署走去,刚到大门口,日本宪兵就端起枪问:“什么的干活?”
额日巴拉弯下腰,赔着笑脸说:“太君,我是旗公署骆驼队的。进去找总务哈科长问他驮盐的事儿……”
那个警察在大门口的另一侧说,“太君,您忘了昨天舔石碑的那个!”
日本宪兵恍然大悟,笑了:“你的舌头的世界一流?哈哈……”
这话象一把刀扎在了额日巴拉心上,但他却赔着笑脸说:“是是,一流、一流……”边说边走进了大门口。
尽管他经常出入这个大院,但此番进来却突然感到一阵难以抑制的紧张,他用力大喘了几口粗气,以平稳一下过快的心跳,鼓足勇气去敲第二道门。但是没等敲,他又停下手,因为那道门居然没插着,轻轻一推。便开了,而且门旁的小屋里也没传出吆喝声。这使他颇感意外,回转头再看看临近的那个炮台,炮台顶端和瞭望窗口都没有人影。他渐渐明白了,这个大院貌似森严,但因日本人觉得在这片土地上没有任何威胁,所以放松了警惕。额日巴拉的胆子渐渐壮起来,顺利地进入了二门。院里的路径更加复杂起来,他左盘右拐,试探前进,迂回着向岛村三郎的下榻处靠近。
走进大院深处,额日巴拉的心更加紧张,因为此时已真正进入了旗公署要地。尽管他平时常进此院,但从没走到里层,而且也不允许他走进来,额日巴拉不敢再走青砖铺就的曲径弯廊,专拣墙角胡同悄悄穿行。走着走着,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朱红色的小偏门,钻过这个偏门,是个小跨院,岛村三郎的住处便会出现在眼前。但这扇木门却不是随便推开的,只有旗公署的要员以及日本人方可出入,而此门又恰恰暴露在大门两侧的炮台之下,两挺机枪可以毫无阻拦地扫射到这里,因此,这道门对于额日巴拉无异于一道鬼门关!
额日巴拉躲在一个隐蔽的角落,仔细看看两个炮台,发现炮台上只有太阳旗在懒怏怏地垂着,确实无人在走动,瞭望口也空洞洞,没有任何危险。他觉得这是一个不可错过的机会,就一狠心从那隐蔽的角落里钻出,蹑手蹑脚走向那个虚掩着的红木偏门。
这是一段令人提心吊胆的路径,额日巴拉每走一步都觉着周围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甚至炮台上的那机枪口也在瞄着他,他咬紧牙关,孤注一掷地走啊走,那扇木门终于近了,更近了,然而当他即将要触到木门的时候,突然听得门里有人说话,而且有渐渐逼近的脚步声,似乎马上就要抵达这扇木门!他心里暗叫一声“完了!”立刻出了一身冷汗。返回原处肯定来不及了,硬闯进去便是自投罗网,怎么办?额日巴拉急中生智,几个轻身箭步就蹿进了近处一个窄小的胡同,并迅速地往胡同里面钻,但他万没想到这是一个死胡同,而且更没想到那脚步声居然尾随过来,好在胡同尽头是个厕所,额日巴拉别无选择地钻进了男厕所。
一进厕所他顺着小窗往外一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个花枝招展的女人,他认出了是岛村三郎的太太,心里紧绷的弦儿刚松了一下,但紧接着他又看见了跟在后面的岛村三郎!
前面的岛村三郎太太已钻进了隔壁,岛村三郎也即将来到男厕所门口,额日巴拉紧贴在墙旮旯,拔出蒙古刀准备拼命了!但恰在这时他心中灵机一动,冒出一条妙计来:他平时无意中练就了一手绝活,善于学各种牲畜叫,维妙维肖足可以假乱真,于是他捏紧鼻子,突然学起猪叫,而且是两头猪的撕打声和争食声,叫人听了直作呕!
这一招果然灵验,岛村三郎在即将跨入男厕所门时又突然停步,紧接着门外就响起了哗哗的小便声。当小便声停止的时候,隔壁显然早已完事儿,已响起了脚步声。额日巴拉稍候片刻,顺那小窗往外一看,见这对男女一前一后地离去了,他这才松了一口气,同时也觉出厕所里臭气噎人。岛村三郎的身影刚拐过墙角,他便走出厕所,悄悄地尾随而去。
当额日巴拉也拐过那个墙角时,他意外地看见岛村三郎和他的太太并没有拐进那道红木偏门,而是直奔前院去了,额日巴拉心中大喜,觉得这简直是天赐良机,当岛村三郎和太太的身影彻底消失时,他再次环顾一下四周,然后猴一般三蹿两跳扑到红木偏门,顺着门缝儿闪进身去。眼前出现了一个幽静典雅的小跨院,方砖铺地,古槐老柳掩翳着一座造型别致的青砖尖脊小房,这便是岛村三郎和太太的住所。
额日巴拉迅速地蹿到小房前,门锁着,他推推窗,窗子里面插着,他掏出蒙古刀,顺窗户缝儿将刀尖儿插进去,小心翼翼地拨着,只听喀啦一声轻响,窗户的插棍儿被拨开了,他推开上扇窗户,纵身跳了进去,随后又将窗户关严、插好。
跳进来的屋恰好是岛村三郎的卧室。这里铺的,盖的,用的全都是额日巴拉叫不出名儿来的东洋货,洁净艳丽,空气中漫散着一缕淡淡的幽香。卧室的东墙正中挂着一面日本太阳旗,旗的四角写着额日巴拉并不认识的“武运长久”四个字,旗的另一侧,挂着一幅大镜子,镜子里面镶着满身戎装的岛村三郎照片,他的太太歪头扭腰地偎在他的身边。见了这对男女,额日巴拉一般怒火腾地蹿上脑门儿,越发坚定了雪耻的决心。他左右看看,寻找一块进能攻退能守的安全之地,当他尚未找到满意的地方时,突然听得外面有人走路的声音,他的心立刻悬起来,慌乱中蹿上一台红木高桌,随后又攀上房梁,刚刚平定喘息外面便传来开门声,随着一束阳光的贯入,岛村三郎的太太迈着款款的步子走进屋来。
额日巴拉在房梁上屏声抑息,纹丝不敢动,忐忑不安地盯着下面的岛村三郎太太,同时又听着外面的动静,等待着岛村三郎进屋的声音。时光一分一秒地熬过去了,但并不见岛村三郎的身影,额日巴拉方才意识到,岛村三郎并没跟太太一起回来,他狂跳的心又稍稍平静了些,于是眼睛专注地盯着房梁下的日本女人。
岛村三郎的太太进得屋来便打开了一个描金柜,从里面掏出一摞衣服放在床头,随后便拉严窗帘,宽衣解带。额日巴拉明白岛村三郎的太太要换衣服,这个意外的情节使得他心怦怦跳动,全身感到躁热,他的眼睛瞪得圆而且大,盯着岛村三郎太太的每一个举动。
岛村三郎太太脱得不太彻底,很快就换上了刚掏出来的衣服,然后又从一个黄色皮箱里掏出香烛,扭扭搭搭地走出门去,喀啦一声复又将门锁上,额日巴拉明白了,岛村三郎太太很可能是去喇嘛庙烧香。
岛村三郎太太走后,额日巴拉才意识到房梁上并不是好地方,纵然晚上有了下手的机会,但他又不会“轻功”,不能毫无声息地从房梁上跳下来,只要一弄出声响,肯定会惊动岛村三郎,那就无异于飞蛾扑火!所以他必须重新选择地方。可是他把屋里的每个角落都仔细地琢磨了一遍,却无一处可以藏身,此时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把问题想得太简单子,如不尽快采取万全之策,等待他的说不定是什么结局!
情急生智,他忽然从岛村三郎太太身上想出一条计策来,于是便从房梁上跳下来,顺窗户爬出去,然后又由进来的路径曲曲折折地往外走去。当他来到大门时才被那警察骂了句:“大晌午的,你他妈乱出遛啥?这半天才出来!”
额日巴拉赶紧赔他一笑便唯唯喏喏走开,他拐过大院墙角便看见了那个扭扭搭搭的身影,而且居然没有任何人陪着!额日巴拉心头一阵惊喜,便悄悄地跟踪而上。
岛村三郎太太走进了离旗公署不远处的喇嘛庙里,额日巴拉看看左右没人,便快步跑过去藏在大门外一片狼尾巴蒿中,象一只等待老鼠的猫。
过了两袋烟工夫,额日巴拉终于又听到了那熟悉的脚步声,他便把身子伏得更低,眼睛瞪得更大,当岛村三郎太太走出庙门又靠近他的一刹那,他猛然弹起,将岛村三郎太太摁倒,用一团杂草塞住她的嘴,将她拖进狼尾巴蒿丛里,然后又穿过茂密的蒿草,拖死羊似的将她拖出浑尼图镇,一直拖进镇东面一片更稠密更苍茫的芦苇滩里。
这里如同一个与世隔绝的荒野,额日巴拉放下岛村三郎太太之后便长长舒了口气,用衣襟擦擦脸上的汗,又把她嘴里的烂草薅出。
这时候,如果岛村三郎太太吓得瘫倒在草滩上浑身发抖,或者流出眼泪来向他求饶,那么,他也许就心软了,处理起来也许会轻些。可是不,当他扯下这女人嘴中的烂草时,她居然抢先下了手,给了额日巴拉一记响亮的耳光。额日巴拉手捂着脸,恨恨地骂了一句最肮脏最直接的话,就慢慢地逼过去,眼里射出淫邪的犀利的光束!
女人的脸色变了,嘴里叽哩咕噜地说着东洋话,口气仍十分强硬,毫无妥协或告饶的意思,看看额日巴拉已经逼近,她鼓起勇气又一次抡起小臂,准备再扇额日巴拉一记日本式的耳光,但这只白皙的小手尚未落到额日巴拉的脸上,就被一只黑粗的大手凌空抓住了。
额日巴拉猛地往前一拉,岛村三郎太太就扑进他的怀里;又一搡,便噗通一声仰躺在稠密而柔软的苇草上。额日巴拉狞笑着跨过去,一伸手,她的上衣便开了扣儿,她慌忙去摁,但额日巴拉以迅猛有力的动作,顷刻间把她扒得一丝不挂!额日巴拉第一个重大发现便是:日本女人就是比蒙古汉子白!此时他再也按捺不住了,突然一个饿狼扑食,用成吉思汗后代的黝黑牢牢压住了大和民族的雪白……
额日巴拉用自己的方式试图在岛村三郎太太的身上雪那舔碑之耻,完事后他微笑着在那丰腴如绵的肚皮上拍了一把,又竖起大拇指学着岛村三郎的腔调热情的赞扬道:“好好,大大的好,日本女人肚皮的世界一流,世界一流!”
然而,完毕后他又为这短暂的完毕而感到懊恼,他觉得太便宜了这个日本女人,更便宜了岛村三郎,似乎远不足以雪那大耻大辱。这不行,不把那刻着驴名字的碑砸碎,他的这口恶气烦什么也出不去!
当然这碑并不太好砸,因为碑的不远处便有两座高大的守镇炮楼,楼上有日本宪兵的固定岗哨,远远近近都能看得清楚,况且公路上车人不断,白天根本没机会下手,所以额日巴拉决定晚上砸碑,尽管晚上那炮楼上有两盏明亮的大汽灯照着,又有探照灯四处扫描,但毕竟能有下手的空隙!
额日巴拉抬头看看天,太阳已经西下,再看看那女人,她赤裸着身体双手抱胸,用仇恨的目光盯着额日巴拉。额日巴拉拣起地下的衣裤扔过去,示意让她穿上,她慢慢地穿上衣服,转身要走,但又被额日巴拉拦住了。
额日巴拉不能放了岛村三郎太太,他要把她扣留到天黑,那时候,岛村三郎发现太太丢了,定会急得暴跳如雷,整个浑尼图镇定将军警出动一片骚乱,到那时他再趁机砸了石碑,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远走高飞,不再给镇公署赶什么骆驼队了!
额日巴拉用柳条将岛村三郎太太的手脚捆住,并掏出蒙古刀在她面前比划着,意思是如果她胆敢叫喊,就立刻宰了她!
暮色降临的时候,浑尼图镇果然混乱起来,汽车声、马叫声、人喊声一团嘈杂,额日巴拉看看时机已到,就把岛村三郎太太捆在一棵树上,转身便向浑尼图镇北头奔去。
借着沉沉暮色的掩护,额日巴拉很快就到了那座石碑附近。他知道,那碑的石料虽然耐磨、耐风化、耐腐蚀,但很脆,所以他仔细摸到了一大块坚硬的青石,准备瞅好机会冲上去。正当他跃跃欲试的时候,忽然看见两条人影蹿上公路,径直向那石碑扑去,随即便是一连串脆响,那座高大的石碑很快就在夜色中消失了,那两个人刚要离开,突然有两道刺眼的光束照射在他们身上,这不是探照灯,而是突然飞驰而来的一辆满裁日本宪兵的汽车!眨眼间,汽车上响起了呐喊声、枪声。
额日巴拉用蒙语朝那两个人喊道:“快过来”。
那两个人很听话,不顾一切地朝额日巴拉这边跑过来。额日巴拉也腾身而起,领着两个人便落荒逃去,身后的汽车也尾随追来,然而,天黑,地势复杂,汽车跑不快,日本宪兵便跳下汽车徒步追赶。三个人借着夜色和野草的掩护,拐了几个弯儿终于甩下了日本宪兵。又绕了一会儿,月亮便悄悄露出脸来,借着淡白的户光,额日巴拉终于看清了这两个人的脸,他禁不住大吃一惊,原来这两个人是他的驼路伙伴——巴根和苏日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