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只庞大的“兽物”最先露出了它们的头颅,之后是脖子和身体。定神一看,是两匹马,一黑一棕,马背上有人,身穿军装,斜挎自动步枪。
“解放军……”刘德胜对躺在怀里的病人说。艾富再睁开眼,艰难地侧过身,突然发出一声干嚎,似乎是因为侧身加剧了他腹部的疼痛。马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腾起蹄子嘶鸣。两个军人下了马,一壮一瘦,向他们走过来,眼神温和而警觉。
解放军的到来让刘德胜悲喜交加。他想如果翟晓光再晚一些下水多好……他甚至想埋怨他们来得太迟,晚了……出口却是:“解放军同志……救救我们吧……”
先是骑黑马的那名解放军战士问:“你们要过河?我们在哨所里观察你们多时。这里是军事禁区呀。”他口气和蔼。
刘德胜赶紧掏出身份证,说他们是山上采石头的民工:“他得了重病,生命垂危,要送过河去乡里医院……”
骑黑马的战士随即打开手电,蹲下来看了看地上的艾富再,扭头对另一名解放军战士说:“这人情况不太好。”
刘德胜说:“我们都是一起上山的,不能让他死在山上,想不到河水涨得这么凶。刚才,我们有一个人让水冲走了,人还没有救成,这又搭上一条命……”刘德胜哽咽着。
另一个战士说:“这里坡斜水急,你们怎么过得去?”
“我们不是本地人,路不熟……”
战士把身份证还给他:“老乡你也别难过,我们帮你们过河。来,把病人放到马上。你也上来。”
刘德胜忙说:“解放军同志,我们还有一个人被水卷走了……”
这战士思量了片刻,对他的战友说:“李中士,你负责沿河找一下,顺便向上级反映这里的情况。快去快回。”
“是!”那个战士接受了命令,敬礼,然后翻身上马,挥鞭而去。
那解放军战士一边扶病人上马,一边说:“这水流人额尔齐斯河,前面还有很多干流汇进去,下游水更猛,这下恐怕凶多吉少……”
“都怪我……”刘德胜难看地咧着嘴。
战士把病人横放在马鞍上,用马肚带把他捆扎结实,说:“好在雨已停了,洪峰很快会落下来。别太着急。李中士一有消息肯定会跟我联络,现在要紧的是先把眼前这病人送过去,前面不远有一个渡口。”
刘德胜感动得鼻子发酸。这个世界还是好人多,他想。“真是太谢谢了……”刘德胜恨自己语言太单调贫乏。他跟在马旁,两手扶着横在马鞍上的艾富再,看着军人牵马步行,感觉很是过意不去。军马鬃毛整齐,臀部滚圆滚圆,走起来昂首阔步,一颠一颠地。
“听口音你是甘肃人吧?”战士问。刘德胜说是。
“我们还是老乡呢!看着你们这副样子,我很难受。”战士接着说。
刘德胜这时才下意识地低头打量自己。他们在山上待了两个多月了,刷牙洗澡靠的是积存下来的雨水,头发凌乱,胡子拉渣,衣服一股怪味儿,再加上他们跌跌撞撞地走了一整夜,浑身上下的衣服披挂不住,更加褴褛不堪。他们现在就像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的野人。
战士又说:“这两年,山上采石的民工很多,都是非法开采,上了那些混账包工头的当,你是我老乡,可要当心哦。”
刘德胜听着心里难受。他暗想,等把艾富再送进医院,把翟晓光的下落弄清楚,就招呼伙计们下山,再也不干这种违法的活计了,年轻力壮的还怕挣不到钱。
没走多远,眼前变得开阔了,宽畅的河堤下,河水显着蜿蜒、舒缓,几近静止。朝霞倒映在河里,晨雾飘渺……和昨夜骇人的洪水相比,真是恍若隔世。战士卷起裤腿,扯直缰绳,牵马下河。马受到水的刺激,嘶叫了两声。水不深,只没到马肚,他们轻轻松松就过了河,来到了村子边。村头有一个“摩的”站点,战士站住,说:“只能送你到这里了。我们还要执行任务。”说完,他扶着艾富再慢慢下马。
军人上马,停顿了下,又说:“你放心,我回头就去组织搜救昨晚掉到河里的那个人,再见。”说毕,卷尘而去。
“摩的”站旁边有一丛树,多是白杨和榆木,三棵五棵一组,都高过屋顶,树枝蓬蓬松松的,树下停着几辆等待载客的“摩的”。他们二话不说,坐上其中的一辆,赶往乡卫生所。
医生对艾富再做了简单检查后,只说了一句话:上县医院吧。
他们于是又搭上“摩的”,去泰勒县医院。赶到的时候,医院刚上班,做过化验,医生拿起化验单子,说:“血项很高,腹腔内有大量出血,得赶紧手术。幸好你们送得还算及时。”一边又低下头,写着什么。
刘德胜长出了一口气。医生撕下单子,递给刘德胜:“快去交费吧。”
刘德胜攥着身上仅有的三百元钱,把它和单子一起递进收费处,收款人扫了一眼,说不够,住院押金得要三千块。这么多钱哪里有!没办法刘德胜又去找医生,说没有这么多钱,咋办?
医生有些为难:“那先交五百吧,挂上吊瓶再说,你赶紧筹钱去。”
刘德胜扶着艾富再躺上病床,说:“富再,你先躺着,医生说你没事,就是医药费还差一点,我这就找老板借,回头再叫你老婆过来……”
艾富再含泪说:“德胜兄,我今生今世都不会忘记你。”
“别说了,好好治病,这辈子要谢先谢翟晓光,多好的孩子呀,还不知道他现在……”
刘德胜来到医院外面的电话亭,掏出鲍守来给他的郭老板名片。还好,一打就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