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小胖子的救援费、购置仪式材料的费用、收买小胖子灵魂碎片的费用……
铂恩幽幽地盯着考渥，第一次感觉到“慷慨”这个词的分量。
“咳，咳。”
他轻轻地咳嗽两声，压低了脑袋，似有若无地瞟了哲宴一眼，手装模作样地捣着裤兜。
哲宴没说话，只是目视前方，轻轻摇了摇头，意思表达得很清楚：
没余钱给你充大款。
“客人，给我四银币就行了。”烧烤摊主满脸堆笑，又重复了一遍。
“好……”
满桌的人都在等他结账，铂恩从口袋里慢吞吞地摸出银币，一枚、两枚、三枚，接下来是寒酸的铜币，一枚，两枚……
“叮，叮。”清脆的坠地声。
“铂恩哥哥，你的钱掉了。”
瑞娜的声音和坠地声同时响起。
铂恩迅速弯下腰，眼疾手快地捡起银币拍到桌上，他咽了咽口水，脸不红心不跳：
“我说怎么老找不齐钱呢。”
“好嘞，谢谢光顾咯！”
烧烤摊主快活地把钱在手里抛接，自顾自地往摊位走去。
还不等瑞娜起身，铂恩便站到她面前，用蹲坐的姿态背对她：
“喂，快点。”
瑞娜也不说话，只是将肩膀前的长发绾到背后，而后微微躬下身，藕段似的双手环住少年的脖子。
“接下来想去哪啊？”他问。
瑞娜还未说话，小胖子便拍着桌子站起来，连肚皮都在抖动：
“瑞娜这样怎么行啊，嗝，得先把她的脚治好！”
“我们现在就要回孤儿院吗。”迪尼小声地询问。
“我知道一个地方，跟我来就是了！”考渥走到铂恩身边，表情有些拧巴：“那个地方偏僻得很，你要是背不动了就换我来。”
“我背得动，你尽管走。”铂恩朝他摆摆手。
考渥哼哼唧唧的，也不说话，背过身便往前跑。看起来温温吞吞的小胖子，像吃足了草料的马，双腿迈得飞快。
哲宴和迪尼很快就体力不支，边跑边喘着气，大叫考渥慢点，小胖子却无动于衷。
铂恩倒是轻松得很，他微微出汗，时不时还能跟瑞娜闲聊两句，只是少女一言不发，让他有点郁闷。
穿过热闹的摊贩集合地，远离油烟火光的中心，拐进流着污水、堆满垃圾的小巷，考渥带他们越走越偏。
“考渥，你是认真的吗？”迪尼的声音有些发抖，就在刚刚，有几只老鼠明目张胆地经过。
“放心吧，跟我走就行。”
小胖子信誓旦旦地说着，带他们进入一处逼仄、阴冷的死胡同，才终于停下了脚步，大口大口地喘气。
“喂，老布吉，快起来。”
小他跺了跺地，墙角的破草席便轻轻抖动，片刻之后，一名胡须和头发粘连，身上有多处乌青的老乞丐探出头来。
“怎么啦，小胖子？”乞丐哑着嗓子问。
“给你带生意来了，”考渥指了指瑞娜，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治好她，给你四十铜币。”
“五十。”
“你！”考渥咬牙道，“五十就五十！”
“先给钱。”
考渥瞪了老布吉一眼，最终拿出了钱。
铂恩把瑞娜放到地上，让她走到乞丐面前，老布吉伸出粗糙的手指，轻轻地触碰她的脚踝。
“我们退后点。”考渥说着，把三人一并往后推。
老布吉的指尖流淌出白光，奶油般柔软温和地缠上瑞娜的脚踝，红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
“我的腿好了！”瑞娜惊喜地说。
“不，是转移到我身上了。”老乞丐摸了摸脚踝，皱着眉说。
“谢谢你，老爷爷，我再多给你五十铜币。”瑞娜说着，便要打开小包。
“别，瑞娜！”考渥及时喝住，“这个老家伙的自愈速度很快，他就是靠这个魂名做生意的。”
“啊？那好吧。”瑞娜将信将疑地看着老人，最终还是丢下了二十铜币。
“谢谢你，人美心善的小姐，”老乞丐真诚地说，而后横了考渥一眼。
“嘁，睡你的大觉吧！”
考渥带着五人离开了暗巷，刚到暗巷外，铂恩便恍然道：
“哎哟，我好像有东西拉在里面了。”
哲宴不等众人反驳，主动说道：“我们在外面等你，里面太脏了。”
“好，我马上回来。”铂恩嘿嘿笑着，走进暗巷尽头，重新蹲在草席边。
“老爷爷，您就住在这条巷子里吗？”
“白天乞讨，晚上那些人出来摆摊，街上就没我位置了。”老声音从草席里漏出来。
“那您对街区的熟悉程度怎么样？”
“呵，你们院长还是个愣头青时，我就已经在法玛尔街区乞讨了！”
老乞丐的语气骄傲满满。
“我想拜托您一件事。”铂恩从口袋里摸出三十枚铜币，钱币碰撞的声音，让老布吉的脑袋伸出了草席，“向我介绍那些摊贩的魂名，怎么样？”
老布吉微微眯起眼睛，浑浊的瞳孔注视着他，片刻后，这个衣衫褴褛的老乞丐说：
“我们这些野狗呐，本来就不受摆摊的待见，当着他们的面泄露魂名，他们得打死我。”
铂恩只是笑笑，抽过老乞丐的手腕，三十枚铜币尽数落入对方手心，与此同时，附在身上的嘴、耳顺臂而落，转移宿主。
老布吉摸了摸身上这两处圆凸，感受着手中的温度，最终把钱塞进了口袋。
“仅限今晚，下不为例。”
“谢咯。”
铂恩背对着老乞丐，挥挥手离开暗巷，远远地看见瑞娜在朝他招手：
“铂恩哥哥，这边。”
他一路小跑到哲宴身边：“钱又掉了，今晚怎么老掉钱啊？”
“别管这么多了，快去逛夜市吧。”瑞娜紧张地攥着牛皮包的背带，一马当先地带领众人，朝摊位最密集的的地方走。
一穷二白的铂恩当然无法理解，“购物”这两个字蕴涵着怎样的魔力，他凑近了哲宴，随时准备接收老布吉的讯息。
“来看看吧，这位漂亮的小姐。”
一名娃娃脸的小贩叫住了瑞娜，他的摊位上摆着琳琅满目的乐器，轻轻挥手，突如其来的气流便拨动琴弦，穿过笛孔。
乐器们顿时奏出一段舒缓的曲目。
“这名娃娃脸的乐器小贩，魂名是控制气流，操纵能力细腻，但是威力不强。”哲宴凑近铂恩耳边，低声复述老布吉的讯息。
“威力不强么……”
铂恩捏着下巴思索，最终摇了摇头。这当儿，瑞娜已经向小贩询问起来了：
“这个陶埙怎么卖呀？”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瑞娜手中的陶埙，是价格低廉的三流货色。
“陶埙？”娃娃脸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陶埙的话，你们小孩子一般吹不动，不然试试这个蛇皮铃鼓？”
“我不喜欢铃鼓，”瑞娜摇了摇头，举起一枚做工精巧，打磨光滑的金属哨子，“那这个哨子呢？”
娃娃脸眼冒精光，忙不迭说：
“这个哨子做工精巧，材质优良，由手工匠人历时三个月倾力打造，只需要一银五十铜，它就属于小姐您了！”
这番说辞明显让瑞娜有些心动，她绾了绾头发，并未迟疑很久：“那好吧，我买了。”
说着，少女便低头去翻手提包，可是翻找了几十秒，她什么都没拿出来，嘴里念念叨叨地说着：“不对呀，我应该……”
考渥找到了机会，殷勤地凑上前去，从口袋里掏出两银币，阔绰地对娃娃脸说道：
“我来替她付钱了。”
“不用了。”瑞娜放弃了寻找，从牛皮包中拿出一枚钱币，塞到娃娃脸手中，“对不起呀大哥哥，我实在没零钱了，你找给我吧。”
一枚光灿灿的，体积明显优于其他钱币，面值最大的金币。
娃娃脸的眼睛都瞪直了，手忙脚乱地拿出钱盒，一边数着钱一边语无伦次地说道：“您……您稍等，您稍等……”
考渥手握银币，站在原地，呆若木鸡。
“我去！”铂恩也急眼了，把瑞娜拽到一边，捂着她的包，压低了声音说道：
“瑞娜，你怎么能拿金币出来啊！”
他知道瑞娜颇受领养户偏爱，也知道瑞娜攒了很多钱，但他不敢相信，这个小跟屁虫居然这么有钱！
“铂恩哥哥，我真的没零钱了。”瑞娜捂着嘴，可怜兮兮地说道。
零钱……
“呃……看好你的皮包，别让别人碰了。”
铂恩无法再责备她。只是帮她束紧皮包的背带，原本斜跨的包悬在瑞娜胸前，像一面厚实的餐布。
“铂恩，你看周围。”身后的哲宴说。
他环顾四周，原本无精打采的，闲散随意的小贩们，此刻都打起了精神，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瑞娜。
渴求，贪婪，以及狰狞。
声、光、电、力，他们纷纷驱动各自的魂名，手中的物件展现出各种花样，令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热闹之中，陆续有商贩借着展示商品，神不知鬼不觉地挪动摊位，眨眼之间，铂恩五人的位置就变成了夜市中心！
这枚金币唤醒了夜市，势必也会唤醒暗处的蛇虫鼠蚁。
娃娃脸将大把钱币和哨子递给瑞娜，麻利地卷起地上货物，带着金币，神色戒备地消失在茫茫人群中。
瑞娜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将东西揣进皮包，眉头紧蹙。
“可能会有人要偷皮包。”哲宴的声音很低，神情严肃。
“一定有。”小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语气斩钉截铁，“缅因，出来！”
“喵呜~”虎皮大猫打着哈欠，懒洋洋地出现在众人身边。
与此同时，迪尼已经发动了【完美陌生人】，面容波动，身形扭曲。
一模一样的瑞娜，一模一样的服饰，一模一样的皮包。
“别紧张，我们是贵客，又不是肉鸡。”
铂恩吹了声响亮的口哨，脸上浮起笑意。
说话之间，他令孤儿院的分身躲入厕所，身体一分为二，刷新【预谋邂逅】，两名一模一样的铂恩，各自跟着瑞娜。
“该花的钱还是得花，不然更走不出去。”铂恩们异口同声道。
五人一猫，在蠢蠢欲动的夜市中继续行走，一时间竟无人敢吆喝叫卖。
夜市里卧虎藏龙，不乏那些外貌与年龄不符的怪物，这套行云流水的镜像复制，着实唬住了摊贩们。
谁也摸不清这五个人的水平，他们都在等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叮，叮。”
清脆的坠地声，打破了短暂的寂静。
同样清脆悦耳的，还有铂恩身后的女声：
“这位客人，你的钱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