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悠哉游哉地过,也不过是吃了睡、醒了读书再描些花样绣个帕子,着实无聊。百无聊赖,络纤雪便起了去花园走一走的心思。
初春天气尚寒,花草开的不多,不过是几株明黄的迎春花给园子增添了抹颜色。只是,停下脚步,身后之人也住了身,络纤雪无奈,转身道:“丹儿你有必要吗?我还能飞走了不成?”
丹儿不卑不亢地看着络纤雪:“雪姑娘说的是。雪姑娘自然是不会飞的,不过雪姑娘身康体健健步如飞,谁知道下一刻雪姑娘会在哪里。”
“……丹儿言重了。咱们府里谁人不知我自小就有不足之症,多吹阵风都容易病了,又怎么可能健步如飞呢?”
丹儿没说话,只是抬起头看着络纤雪,随即笑了起来:“是啊,雪姑娘说得对,姑娘您身子娇弱吹不得风,如此还是趁早回了咱们的纯如苑为好,省得您染了风寒还要喝那些苦兮兮的药汁子。”
“……丹儿你这是什么话,我还好,晒晒太阳百益而无一害,今日日光甚好,暖洋洋的,走走甚是舒服。”络纤雪自知理亏,只好想办法岔开话题,省得丹儿揪着不放。
这事说来话长,还要从班师回朝的楚王夏祁安说起。
楚王夏祁安今年二十有一,年纪虽小却已经是一品的亲王,身居高位容貌出众偏偏还战功赫赫,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他尚未婚配。因此这位战神王爷回朝的消息传来时,半个京城都沸腾了。
当然,之所以说是半个京城是因为算的只是女子,若是加上想要攀亲的带故的求功名利禄或是被男儿热血鼓舞的,怕是整个京城八成的人都沸腾了。
于是乎各个大小官员富商权贵都想着能够与夏祁安结成儿女亲家,毕竟哪怕自己女儿只是个妾,那也是楚王夏祁安的妾。因此楚王回朝那一日,在他经行的路上,酒肆茶馆无一例外的全部爆满,很多素不相识甚至是早有芥蒂的人都拼成一桌等着夏祁安经过。
络纤雪还听说,本来夏祁安只用了数十名士兵开道,并叮嘱士兵要爱民如子不可伤了百姓,没成想不知是哪位小姐带头往下扔起了鲜花果子香囊手帕折扇发簪等物,一时间这些可当定情信物的物件儿就堆满了夏祁安要行的路,那本来被叮嘱不可伤了百姓的十数名士兵,硬生生有好几个被簪子折扇等物砸破了脸,据说还有名士兵许是不喜脂粉香气,硬生生打了一路的喷嚏。当然这都是小事,在城里传了几日的说法是,陪楚王殿下出生入死奋战疆场的马儿晨凫,被那些大小钗环给伤了脚,心疼得战神王爷起身下了马自己亲自走着,命身旁的亲卫给晨凫马儿开了一条道,将其送回楚王府好生照料。
事情的结果是,向来爱民如子只用十多名士兵开道的楚王殿下,硬生生派了近百名士兵才勉强开了一条小道;当日里不少稳重端庄的小姐们都厥了过去,大夫跑断了腿医馆挤满了人;次日不少人拿了各色珍奇贵重的钗环到当铺去,当铺的掌柜贱买进来大赚了一笔。
之所以是听说,是因为本该和那些小姐们一道丢香囊手帕长钗短簪的络府小姐络纤雪,背着家中的兄长姐妹和野男人私会去了!
当然丹儿自然是不能这么说的。丹儿对府中诸人的回答是,雪姑娘身子娇弱见不得喧闹,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散心去了。
“雪姑娘小心些,咱们女儿家出门在外还是要有点戒心的,可不能让野男人拐了去。”丹儿无视时间地点以及络纤雪的表情与感受,面无表情地开口。
“……咱们此时是在府中,况且我何时被野男人拐了去?”络纤雪小心翼翼地开口,试图为自己的情郎辩解。
“那雪姑娘的意思是,雪姑娘是自个儿出去,和野男人私会去了?”丹儿从善如流,平静得如同在说“今日阳光甚好”。
“……能不提野男人么?”络纤雪忍不住,忿忿甩袖,调转方向道:“回纯如苑!”
络纤雪也是气。毕竟自己和沈觉,也就是丹儿口中的野男人,清清白白,只是清谈了片刻,最多也只是知己之情。又或者说,是络纤雪瞧上了人家准备发展些超出友情之外的东西,只是还没有来得及实现。不论如何,野男人、私会这样的词着实是污言秽语入不得耳,络纤雪再怎样色胆包天,毕竟也是正正经经的官家小姐,也曾读过《女训》、《女戒》之类的,着实是,有脸做,没脸听。
偏偏丹儿是自己的大丫头,自己母亲派她来照顾自己数年,自己也不好太过分。当然最主要的是,络纤雪向来只是明面上的大家闺秀优雅端庄,背地里拉着丹儿做了不少不合礼数的事情。更何况,这次确实是自己的不对。不过,不过……
不过沈觉那厮着实是,太能勾起络纤雪的色心了!
络纤雪和沈觉相识不久,也就是楚王回朝前半月有余,向来关心自家胞妹的络家四少想着络纤雪再过一年就要及笈了,就想着带她出去见见世面,省得她如有些闺阁小姐一般没见过男人,被一些穷书生给骗了,于是偷偷地将其带出府去,准备让她见见世面。
亲哥着实是心疼妹子,头一次就带她去了京城最大的酒店云来楼。后来络家四少络逸轩临时有事,想着云来楼背后有大人物罩着无人敢惹是生非,很是安全,便让她一人在此看看风景。
络逸轩想让妹子看的是自然风景,没料到络纤雪看的却是隔壁桌的美人。
络纤雪抬头朝四处看看,看到沈觉后就移不开眼了。她心道果真是旖旎风光绝世美景,于是乎单手支颐装作品茶实则目光灼灼地盯着沈觉看。
络纤雪越看越移不开眼。
沈觉生的一副清癯相貌,却眉浓眼亮,一袭青衫裹着略清瘦的身躯,身侧再无一人,独自饮茶,带着几分落寞。
偶尔被络纤雪太过强烈的视线盯得不自在了,就抬头向四周看看。此时络纤雪方才反应过来,轻咳一声高呼:“小二!”
小二笑容满面地小跑了过来,道:“这位……公子,不知您有何吩咐啊?”
络纤雪愣了下,这才反应过来胞兄是偷偷将自己带出来的,只带了自己一人,且让自己着男装。于是络纤雪压粗嗓子,以手掩唇示意小二附耳过来,低声道:“我瞧隔壁桌的公子甚是眼熟,可是他一连几日都在这云来楼坐着?”
络纤雪哪里知道沈觉是什么时候来的?不过是为了套小二的话罢了。
“这……”小二苦着脸,片刻后道:“公子您不是看到了吗,还问小的做什么,咱云来楼看的紧,不许咱们乱嚼口舌。”
这话就相当于是肯定了络纤雪的猜想。“嗯,是本公子失虑了,你下去吧。”说着络纤雪丢给了小二一锭银馃子。
此后络纤雪就成了云来楼的常客。
不过俩人头次交谈却还是在几日后。
春寒料峭,寒意逼人,然盛京城内却是熙熙攘攘,人声鼎沸。此时不过卯时末,街道上便已经是人流如织,更不用说城内最大的酒楼,云来楼了。
不过,这几日之所以有这么多的人,主要还是因为过几日便是楚王夏祁安凯旋的日子。因此不少少爷小姐都早早地来到了云来楼,想要占个好位置,一睹夏祁安的风姿。
当然,少爷们主要是陪着小姐们来的,毕竟小姐们的名声总是要顾及一下的。他们大多是在三楼四楼包了雅间,一面吃着瓜果茶点一面等着夏祁安的经过。
但是也有人没有这么做,比如二楼临窗而坐的一位少年。少年一身藕色衣衫,一条绸带束住长发。这公子手中拿了把折扇,不时地拿折扇叩叩桌面,似乎在等些什么。
这少年这便是女扮男装的络纤雪。抬眸看看三楼上影影绰绰的人影,络纤雪挑眉一笑。她不单觉得包雅间毫无必要,还觉得出来远远地看一眼一个素不相识、或许还看不清面容的人简直是不可思议的。虽然络小姐也是借着一睹楚王殿下风姿的名头溜出来的,但是她要看的,却不是夏祁安,而是坐在隔壁桌的少年,沈觉。
瞧着进云来楼的人渐渐地多了起来,络纤雪得意一笑,随即翩翩然起身,一甩衣袖走向了沈觉所在的方向。
两手相握,络纤雪作了个揖,朗声道:“这位兄台,不知在下可有幸与公子交谈片刻?”
沈觉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少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他偏爱独处,甚至连自己的书童都没有留下。况且,面前的“少年”显然是一名妙龄少女。想着男女有别自己最好不要自惹麻烦,沈觉道:“不知公子所为何事?在下一介白衣,如何得公子青眼?”
络纤雪默,略有些尴尬。不过想着云来楼茶点的价格,以及自己的月钱,络纤雪迎难而上:“在下找公子无事,不过是今日里云来楼中高朋满座,只有公子这里还有空位。”
这也正是她现在才到沈觉这里来的原因。她是真的等到人多了才过来的。
络纤雪已经把话说到了这种地步,况且能到云来楼的人大多非富即贵,沈觉也不好推辞,道:“小……小公子且随意。”
沈觉有些不自在,络纤雪倒是爽朗一笑,坐到了沈觉的对面。
来者是客,沈觉起码该倒杯茶寒暄几句,但沈觉却并未如此,而是自顾自的斟了一杯茶细细啜饮,气氛不由得有些尴尬。
络纤雪干笑一声,瞧着沈觉开口道:“这位公子,我看您在这云来楼一连呆了好几天都是孤身一人,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这话听得沈觉手一顿,心说原来一连几日都盯着自己的人便是她。络纤雪抬头看向着沈觉,后者神色不变,只是放下手中的茶盏,对着络纤雪道:“好巧,一连几日,公子也都在云来楼,且每次都看在下孤身一人。”
络纤雪自知失言,就顺着沈觉的话头接了下去:“确实好巧。莫非是天意如此?”
“……”沈觉一时语塞,心道世间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他又不蠢,每日里一道炽热强烈的视线盯在自己身上,自己就算想要忽视也很难,如今那人竟说是天意。
“……天意难测,是不是天意还两说。”片刻后,沈觉淡淡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