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行军之人，不可饮酒。”
文天转身，看来者是一道士，分辨不出男女，身上气息也很缥缈，没有妄动。
青莹浅笑，走上船头。
看前途渺茫、惊涛骇浪、雷鸣电闪、景色骇人，天地伟力之前，他文天只有一艘残破战舰。
现在的局势，和文天当初一样，都是在面对无法抵抗的伟力。
棱角磨平，不再狂妄，文天忘记了当初面对这番景象时随口说的话：
疾风骤雨为卒，雷公电母做将，再持三尺青锋，逆天而上，斩王！
现在死意萌生，只能说：
颅内一腔热血，溅起三丈红光。
身消道陨无悔，犹记过伶仃洋。
普天之下已经没了他的容身之处，一心复国，都被说成阻挡家国一统的罪人。
那些没有骨头的狗啊，这么快就摇着尾巴取悦新主人了，肆意抹黑着他们当初可望不可即的强者，用英雄的悲壮来衬托自己的光鲜。
在尸体上叫喊着，咆哮着，仿佛是自己获得了胜利。
也对，活着的苍蝇，只敢在死去的巨人面前蹦跶，而巨人，已经不在乎他们了。
……
让文天还留于世上的，让文天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将破碎的道心拼凑起来的，只有一道执念。
哪怕变得丑陋无比，他都还不想认输，想要战到最后，想要复国！
可现在，事实如此，就算不肯承认，结果也不会改变，他输了，输得彻底。
青莹席地而坐，雨水、海水打湿道服一片，将烈酒风轻鸣拿了出来，给自己满上，轻轻的抿着：
“先生，您还是军人吗？国已覆灭，家已毁，军队都没了，哪里还有什么军人？”
一道雷电砸进船里，火焰冒出来，开始燃烧。
文天看着青莹，几次想要握紧拳头，脖颈处青筋暴起，最终挣扎几番后，还是选择将手中青锋放下。
一同盘坐，刀削斧刻的脸庞上，居然布满了说不出的愁苦。
长长叹气，仿佛支撑信念的尊严都被这一口气带走，让雨打散，文天呆呆看着被身后火光照亮的十丈方圆，问道：
“道长，如果我没有一意孤行，负隅顽抗的话，我那几千兄弟，现在是不是换了一个身份，继续守护着江东？
我为了自己编的两句口号，还有皇上说的几句话，就让他们抛头颅洒热血……是不是……太自私了？”
文天已经做出了选择，这里就是他的埋骨地，现在静下心来，想到这些问题后，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
到底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安居乐业，不问国事，守护自己一方和平。
还是呈匹夫之勇，拿起刀枪，战死沙场，留下一道被硝烟熏燎的背影。
“战争是错的，道长，战争是错的！
争来争去，打来打去，受利的永远是高堂的那寥寥几人，受伤的永远是我们这些想要安稳度日的棋子。
而我，也为了自己所谓的尊严，自己的脊梁骨，害死了我的五千弟兄，如果……
如果我屈服了，我跪下了，是不是他们就不用死了？”
说着，文天老泪纵横，身体开始变得枯槁，支撑他的精气神，现在消散得无影无踪。
“为了我这张老脸，这把老骨头，就让兄弟们陪我送死。
不过是当狗嘛？只要当了朝廷的狗，我的兄弟们就不会死啊！他们的家人也不会成天以泪洗面啊……”
越想越心塞，越说越激动，文天捶胸顿足，完全没有百战老将的气势，这雨点有千钧重，已经将他的脊梁压弯。
满头白发散开，现在就是一枯槁老人，没了半点之前的气势。
青莹听着文天的话，但他不懂这些，什么国家、什么势力，他都不懂，只是从道祖殿三千年的记忆中，选取了一段，独自说来：
“先生，国之大事，我区区一修行者，没有资格说些什么，只能与你谈点道观小事。”
看文天没有回应，独自哭着，青莹继续说道：
“我所在的道观，名为十方。
里面有一群道士，为了寻道，受尽人间疾苦，未曾享受过人世极乐。
其实大家都明白，到了最后，能得道的，有几人？用尽一世光阴，很多人结果都是一败涂地。
有人就在他们临死前问了：道长，你这一生，都在痛苦中度过，你后悔吗？
道士将死，精气神却凝而不散，回答时的语气同样坚定：
人生，就是选择，既然我选择了痛苦，那痛苦就是我的人生，我选择了寻道，寻道就是我的意义。
如果后悔，不就否定了我的存在？否定了我的人生吗？
我的道，一直都在我的脚下，而我，也挺直胸膛，走到了最后，没有停止。
面对自己选择带来的后果，承受它，战胜它，坚持到最后，坚持到死，人生也就圆满了。
看众人不解，道长也不多做解释，闭上眼睛，笑着，熄灭了生命之火。
先生，你懂吗？”
青莹没有说对错，因为对错这种事，是不可能讨论出结果的。
他只说人生，只说选择，哪怕是死路，都走到这里了，还想什么回头？
文天听完青莹的话，略有所思，埋着头，念叨着：
“选择……道路……承受。”
最后也不清楚他懂了没有，青莹品着酒，眼睛盯着前方，明明一无所有，却看得起劲。
手指轻叩木板，旋律无比轻快，跟这里的氛围很是不搭。
火焰蔓延过来，文天感受到背后的温暖，抬起头，眼中不再迷茫：
“道长，还有酒杯吗？”
青莹将酒推过去：“全送你了。”
文天拿起风轻鸣，往嘴里灌去，多年未曾饮酒，这一口下去，爽快得好像要将心脏烧成飞灰。
“道长，这酒叫什么？”
手握三尺青锋，文天挺直了背，青莹的一番话，还有这一壶酒，都带给了他太多，让他醒来，看见自己的道。
既然选择了，既然做了，那就得承受带来的一切后果，这是人生，不可重来，后悔有什么用？
走到最后，哪怕是死，这一生也算圆满！
“风轻鸣。”
文天听后，做环抱状，干瘪的胸膛面对上天。
一口酒气吐出，用灵力在背后凝聚出一双翅膀，往穹顶冲去。
他才不要把自己烧成飞灰后，留一缕青烟往天上飘。
现在的他还有力气，还剩一具残破的躯壳，身后有那江东五千弟兄的英灵。
就让那苍老衰败的神魂，在丹田里燃起最绚烂的火焰，将这具残躯烧灼，吹响最后的号角，直冲云霄！
刺穿这薄暮冥冥，去看那阳光依旧灿烂！
这就是他的道，就是他最后的归宿，在路上被雷劈死也好，冲不破乌云也罢，他的道，贯彻到底了：
“真特么的丢人，五千将士，都是热血好儿郎，都是保家卫国的勇士，我后悔我的选择，不就是侮辱他们的在天之灵吗？
老糊涂！脊梁弯了，膝盖脆了，我对不起的，只有那些战死的弟兄！”
文天的道心重新凝结，一股股力量涌现，迎着乌云，冲了上去，抬头看天，不管退路。
海面，看不见文天身影后，青莹盯着的地方，一条大鱼跳起，在半空中长出龙角，披上龙鳞，腹下四个凸起，很快变成了龙爪。
游子悠一句诗词，便在这个世界召唤出了文天这样的人物，青莹试着将薛琼华的黑龙枪画了出来，结果就出现了这样一条黑龙。
“昂！”
黑龙控制天气，脚底生云，从空中走了过来。
青莹跳起，离开燃烧的战舰，骑着龙，一样往天上飞去。
海面，两人消失不见后，没了他们的影响，燃烧的船逐渐透明，周围莲花朵朵，开始绽放。
骑龙一头扎进云朵，青莹离开画中界，回到了言灵坊的门前。
睁开眼，悠悠醒转，耳边像是有小人在说话，声音很清亮：
“欢迎来到言灵坊，恭喜客人通过考验，获得一级贵宾卡。
坊内秘籍，借阅一个时辰，价格为十枚碧蓝灵币，购买坊内书籍一律享受九折优惠。”
青莹看向面前图中，那朵属于文天的莲花消失不见，他最后穿过乌云没有，只有他自己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