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西尔把摩托车停在玛涅格利兹市政厅的停车场上,这里离学校操场的栅栏最近。但他没有马上下车。他想等最后一个家长离开再进入学校的游乐场,敲响克劳蒂尔德所在教室的大门。
人行道尽头,一个穿着荧光黄背心的女人怀疑地看了他一眼,手里那根犹如巨大棒棒糖的红绿相间的棍子垂落了下去。然后她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学校的栅栏那边,警惕着可能出现的迟到的孩子,他们很可能会因为着急过马路而忽略了来往的车辆。
瓦西尔吓了一跳。
一个人影出现在他背后。
克劳蒂尔德。
她的脸上没有笑容。
校长认出了他的摩托车,很明显不打算让他继续接近她的地盘。她张开嘴,一脸坚决,但想说的话却卡在了嗓子眼儿:一位学生母亲从他们身后走过,步子很慢,因为两个孩子正拽着她的童车。趁着这个空当,小学心理医生摘下了头盔和手套,动作十分冷静。克劳蒂尔德等那位母亲走出十米远,这才开始发难。
“别浪费工夫了,瓦西尔!今天中午我见了穆兰夫妇。我没有任何怀疑。马罗内是他们的孩子。他们爱他,这是显而易见的。我认为这就可以解决问题了!”
瓦西尔把手套放进头盔里,他的动作很准确,甚至称得上细致。学校的栅栏后传来孩子们的叫喊声。尽管肢体语言毫无破绽,心理医生的声音却透露了他的担忧和愤怒。
“你这是要把我撇下不管了?你在怕什么,克劳蒂尔德?市政府的红牌?学生家长的施压?反对学校的势力联合?所有势单力薄的人都不敢惹像玛涅格利兹这样的小村子里的家庭,是不是?”
他瞥了一眼人行道上的荧光黄背心女人,她像雕塑一样站在原地,伸着胳膊,绿色的棒棒糖指着街道的那一边。他压低声音。
“该死的,克劳蒂尔德!你很清楚,这样撇清自己,推卸责任,最后干脆对最坏的事都视而不见……”
瓦西尔犹豫了一下,没有继续。两个大一点的CM班[37]学生透过栅栏看着他们。他认识其中一个叫马林的学生,他有诵读困难症。他绝望的父母只能让他尽可能待在学校里,因为他们实在不能每晚都花费大量时间陪他做作业。克劳蒂尔德转身背对他们。她怒不可遏。
“人们就是这样对发生在孩子们身上的可怕罪行视而不见,你想说的是这个吗,瓦西尔?孩子们遭受家庭暴力、乱伦侵犯,诸如此类?对此不看、不听、不说,这就是你指控我的罪行吗?”
“到别处玩去,孩子们。”瓦西尔说。
克劳蒂尔德没听见,或者说假装没听见。
“不用给我扣帽子,瓦西尔!别把什么都混为一谈。你一开始就跟我说,这孩子在他父母身边没有任何危险,没错吧?于是我尽我所能地处理了。但如果你现在立马跟我反悔,告诉我有那么一丝可能,马罗内遭到了虐待,那好,我信你,我不会冒一丁点危险,我立马跟你去警局做备案。可你说什么两重生活,什么食人妖和烟火,说实在的——”
瓦西尔做了个坚决的手势命令操场上的孩子们离开。这回,他们听话地嬉笑着跑到了廊檐下面。
“用不着去警察局,克劳蒂尔德。”
校长用手抱着脑袋。
“怎么回事?”
“应该说,用不着去了。”
“老天,你不会已经去了吧?”
克劳蒂尔德提高了声调。这回,交通协管女士听到了。她吓了一跳,冲着街道做了个短暂禁行的手势。这位校门口的工作人员是政府聘用的长期合同工,按合同每天早中晚上学放学时间工作四次,一次半小时,但她毫不介意义务延长工作时间,和村里最闲的妈妈们聊一聊。人脉可以救急,这是趋势。
瓦西尔伸出一只手搭在克劳蒂尔德的背上,推着她往市政厅的方向走了几步。
“放心,我只是私下找人帮忙。只是为了确认两三个疑点。这事不寻常,克劳蒂尔德。我没法走一般程序,塞给你一堆文件,然后把他送到某个心理医疗教育中心。这里有一些别的东西,我能感觉到……”
校长凶狠地瞪着他。
“要是让穆兰知道了,我立马杀了你。天哪,没经过校医和学区就直接通知警察……如果穆兰没有把你大卸八块,你就等着监察部门找你的麻烦吧!”
小学操场上的学生们都回教室上课了,16点半的车流高峰已经过去,宁静重新笼罩在玛涅格利兹的这座小小广场的上空。与他们隔着一段距离的交通协管女士不再满足于从尖叫声和引擎声之间收集只言片语,她现在可以清楚地听到他们说的每一个字。
克劳蒂尔德说得一字一顿,以至于交通协管女士靠读她的唇语也能知道她在说什么。
“不管怎么样,瓦西尔,你就等着倒霉吧。在此之前,不准你再接近马罗内·穆兰。”
“你在开玩笑?”
“没有。”
“你在害怕什么?”
“怕你搞出来的麻烦,包括你会给那孩子的生活带来的麻烦。”
瓦西尔抓住校长的肩膀。她瘦瘦小小的,手指、腿和脖子细得像她那副圆眼镜的金色框架。
“你没有任何权利阻止我见马罗内。在我的领域里,我是唯一的法官,是我来决定什么对孩子更好。穆兰夫妇在我第一次谈话前签署了同意书。如果你想禁止我踏进你的学校,你必须通知学区,并且解释原因。”
一位穿着灰西装、打着领带的年轻父亲领着一个八岁的小女孩走出学校,孩子连珠炮似的跟他讲述自己这一天的经历。她爸爸捂上了她的眼睛。交通协管女士站在街道中央让他通过,他女儿脚下丝毫不顿,嘴里依旧滔滔不绝。
“但也许,”瓦西尔继续道,“你应该不想让这件事从你的小学校传出去弄得尽人皆知吧?你不想让市政府对你不满意而给你减少15%文具预算,不想让学生家长拒绝在下一次的露天赈济游艺会[38]上看管投球游戏摊……”
“你是个浑蛋,瓦西尔。”
“我想保护那个孩子,如此而已。”
“我想保护他的家庭。当然包括他。”
瓦西尔向他的摩托车走过去,同时冲交通协管女士匆匆打了个招呼,对方有点窘迫地回了个礼。
“我星期四早上过来找马罗内谈话。之前跟你说好了。”
“要是他父母取消了呢?要是他们拒绝让你继续见马罗内了呢?”
“只要别跟他们说他们有这个权利。大家都这么干,克劳蒂尔德,你知道的,为了对付那些不承认他们的孩子有问题的家长。(他的声音里流露出一丝担忧)你……你跟他们说了他们可以终止整个过程?你建议他们终止了?”
克劳蒂尔德鄙视地看了他一眼。
“没有,瓦西尔。我什么都没跟他们说。但如果可能的话,听我一句劝:去见见他母亲!你不能垄断那孩子的秘密。去见见他妈妈,瓦西尔,这很重要。”
最后她笑了一下。
“还有一个建议:躲开他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