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缓步踏上大厅，心中惴惴不安地绕过那扇屏风，果然看到了站在案桌前的赵延，他仍旧是一袭青衫，仿佛还是初见时的模样。
“我料到你会来，却不曾想是在这样的光景下。”赵延缓缓转身看着秦淮。
秦淮微微一笑，自顾自地坐下，淡淡地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你该不会因为我们之间的过节就破坏规矩吧。”
赵延轻轻一笑，走上前来亲自给秦淮倒茶，一边倒茶一边道：“我就这样一个人走进来，李牧竟然也能答应？”
秦淮摇摇手指，挤了挤眼，笑道：“这你可就说错了，我不是一个人来的，这门外还站着我的贴身护卫呢！”
赵延无奈地笑笑，侧过身子在秦淮身边坐下，低头去喝了一大口清茶，默默不语。
两人都不说话，一时间安静无比，就连空气好像都压抑地开始凝固。
赵延忽然抬头，看着秦淮道：“秦淮，你如此来，那我就不客气了。”
秦淮皱眉，不明所以，“什么？”
赵延定定地看着她，轻声道：“当初尹君衡留下你，其实也不全是因为他被药王谷抓住了软肋，我想你很清楚。”
秦淮面色微沉，悠悠地道：“但他到底还是放我走了，前事如何也不重要了。”
赵延哼笑一声，有些不屑地道：“那是因为他做不到两全，江山与你已经有了冲突，他只能二者择其一。”
秦淮面无表情，淡淡地道：“他的选择并没有错，既然坐上了那个位置，就应该为那数万万的子民考虑生计。帝王无情，若是每个皇帝都能留住所爱，那无论是后宫还是前朝都将失去平衡，这本身就是不合理的。”
赵延漠然，低头又喝了一口茶，忽而抬头看秦淮，道：“若是今日坐在那高位上的是沈云英，你又当如何？”
秦淮毫不犹豫，定定地看着赵延的眼神开口，“他不会，且不说他对那个位置不感兴趣。便是有一日他坐上了那个位置，他也不会放开我的手。”
赵延嘲讽地一笑，“果然这就是爱与不爱的区别，在尹君衡那里你可以理直气壮地要求他坚守底线，到了沈云英那里你就根本不管百姓死活了。”
秦淮不语，半晌才道：“当年天枢落魄之时，那数万万的子民有谁伸出过手吗？凭什么到了今日就要我的天枢来为他们付出？”
赵延嗤笑一声，转头看向秦淮，眼神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狂热，幽幽地道：“秦淮，我竟不知你也有这般小女儿家的一面。果然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吗？”
秦淮挑挑眉，嬉笑道：“这话倒也不假，我本就不是什么真的通情达理的人。”
赵延摸摸鼻子，淡淡地道：“通情达理也就罢了，只是你这偏袒也偏地太过明显了些。”
秦淮抿唇，扬起下巴，仿佛是在回忆，悠悠地道：“从前我与天枢总是聚少离多，有时候几个月我都见不到他。每一次他从外面回来，我最爱拉着他逛夜市，最爱逛的就是城楼底下那家卖桂花糕的铺子。”她顿了顿，神色越发地柔和，继续道：“每一回天枢都是用轻功飞到最前面，然后面不改色地插队，给我买最先出锅的那一笼。”
赵延默默地听她讲，神色不改，只是喝进嘴里的茶却变了味道，一丝丝苦涩从舌尖一直扩散蔓延，知道整个嘴里只剩下苦涩的味道。
“其实人都是自私的，为了自己想要的都会不择手段，只不过有些人敢作敢当，而有些人一定要藏着掖着。”秦淮又道。
赵延放下茶盏，抬头看她，问道：“这两种人，你喜欢哪一种？”
秦淮默默不语，半晌之后才道：“那要看他们做了什么事了？不过，若是有人要和我抢东西，我是不会给他机会不择手段的。”
赵延仍旧是微微一笑，旋即又正了身子，长舒一口气，道：“或许你今日来错了，我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清高，所谓的大义在我眼里一文不值，我不会因为草原国入侵一事就这么带着赵家的军队归顺朝廷。”
秦淮皱眉，仍旧是不想放弃地道：“如今这样你又能得到什么呢？和尹君衡两败俱伤，到时候得意的只会是耶律麟，你会甘心就这么葬送你自己吗？”
赵延苦笑一声，眼神微冷，定定地看着秦淮道：“你不是应该高兴吗？若真有那一日，得意的就是沈云英，他是耶律麟唯一的儿子，将来整个草原国都将是他的。”
秦淮不语，转过身去沉下脸色，悠悠的道：“当年他承诺我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天下如何，与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他不会要这个天下的。”
赵延嗤笑，叹了口气，无奈地道：“我有时候是真的不能理解你在想些什么，为何就能如此相信沈云英呢？他与旁人有什么不同，竟能叫你如此为他。”
秦淮转头，神色认真地看着赵延，悠悠地道：“没什么不同，只是因为他是沈云英，所以在我眼里他是不同的。”
赵延一愣，心尖一颤，看着秦淮竟说不出话来，淡淡地道：“竟然是这个理由，有意思，也有道理。情人眼里出西施，总是有种感情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无论天下人怎么看待，他就是好的。”
秦淮点头，笑道：“或许吧，就是这么个道理。”
赵延撇过脸，淡淡地道：“这样的道理我懂，是因为我也是这样的人，喜欢的东西就一定会好好护着，旁人再怎么样也不能动。”
秦淮心下一颤，手心开始冒出冷汗，她在担心，担心自己今日之行真的是错的。
又听得赵延道：“只可惜，我没有沈云英那么大气，竟然真的舍得将你独自留下。我更加没有尹君衡那么狠心，竟然真的下手强留下你。”他顿了顿，转身对着秦淮道：“秦淮，我给你机会，你现在走还来得及，我就当今日没有见过你。明日战场上你我依旧是死敌。”
秦淮正要开口劝他，忽而一道男声从外面传来，叫人浑身一震。
“阿延这话说的可不真心，心上人好不容易来一趟，你倒叫人自己往回走。”
秦淮和赵延相视一眼，彼此都明白这一眼的危机。赵延几乎是下意识地起身挡在了秦淮身前，然而秦淮却是淡淡地舒了口气，起身去站在了赵延身边，迎面对上尹君哲的视线。
“三小姐好气势，竟然就这么单枪匹马地进了我这宣城。”尹君哲径直坐到主位上。
秦淮心中诧异，本以为赵延已经将他架空，眼前的情况看来并没有。
“殿下说笑了，秦淮只是来拜访老朋友，难不成殿下还能强扣下我不成？”
尹君哲轻呵一声，甩了甩袖子，转而向赵延道：“你方才那话说的本王都替你着急，这日思夜想的人就在眼前，若是本王，必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人留下。”他说着视线已经在秦淮周身环绕。
秦淮暗暗地吞了口口水，背脊开始一点点地发凉，面上却还是强带着笑意，转向尹君哲道：“殿下，你说笑了，我与世子不过是寻常好友。”
尹君哲嗤笑一声，手指着赵延晃了两下，调笑着道：“阿延，你也真是够失败的，到现在人家都还只当你是好友呢。”
赵延微微一笑，面不改色地重新坐下，玩笑着道：“美人总是有脾气的，大抵是我惹得她生气了。”
秦淮面上肌肉抖了抖，转过头去暗暗瞪了赵延一眼，无可奈何地坐下，谁知赵延只是回了她一个笑容。
尹君哲哈哈大笑，拍着手掌道：“阿延这话说的倒也不错，只是三小姐好不容易来一趟，本王绝不能怠慢了贵客。”说着，他高声一呼，“来人，在后院庭中准备火炉，本王请三小姐尝尝这边疆的炙羊肉。”
秦淮皮笑肉不笑，放在袖子里的手已经开始死死地抓住袖子，淡淡地道：“王爷客气了，这外面天寒地冻的，在亭中烤羊肉岂不是要冻煞人了。”
尹君哲摆摆手，嗨了一声，歪在椅子上道：“三小姐放心，这些小事我手底下的人还是能解决的，不过是多加几个炉子的事。”
秦淮被堵得无话可说，却能感觉到身侧赵延热烈的视线，这样的视线就好像不久前的尹君衡是不是投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秦淮暗暗叹了口气，难不成自己这回真的信错了人。
“昨日本王与阿延还在说到三小姐，没想到三小姐这就到了。”尹君哲起身走在最前面带路。
秦淮与赵延并排走在尹君衡后面，默默不语。秦淮苦笑一声，可不是嘛，自己还是主动送上门来的。
赵延忽然转过头来看着秦淮，在尹君哲转弯看不到他二人的时候，快速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秦淮一惊，想要再开口的时候尹君哲已经朝他们看过来。秦淮只好暗暗揣摩方才赵延的话，心里有些暖又有些不安。
他说，相信我！
“三小姐好像并不喜欢赏雪？”尹君哲脱下身上的鹤氅递给身边的侍者。
秦淮却是拢了拢身上的大氅，略微吸了吸鼻子，道：“我最是畏寒，这样的天是恨不得半步也不出门的，自然是不会有赏雪的心情。”
尹君哲挑眉，“那倒是本王强人所难了。”
虽如此说，他道是毫无歉意，反倒是转过头去叫人添了一个炉子，悠悠地道：“三小姐好不容易来一趟，总不能叫你受罪，这以后咱们见面的机会还多着呢。”
秦淮笑笑，却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赵延倒是面色不改，依旧是一副主人的态度，时不时地吩咐下人做些事。秦淮看是这幅光景，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但也是无可奈何，只能放下心中的芥蒂，同他们一起享受着眼前的美食。
边疆的烤全羊的确是名不虚传，连带着秦淮这样从来不碰羊肉的人也是喜欢的紧，那烤肉师傅烤得并不慢，然而秦淮这一块一块的往下吞，整个饭桌上倒好像只有她一个人在吃一样，丝毫没有做人客的自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