璐玥仿佛没有见到秦淮，嘴里喃喃地哼唱着不成调的儿歌。
“璐玥，是我……”秦淮缓缓搭上璐玥的肩膀。
璐玥回头看了一眼秦淮，目光平静，片刻之后又转过头去看向窗外，好像眼前的秦淮是个陌生人一样。
秦淮不明白璐玥此刻的情况，自然也就不敢上前打扰，璐玥给她的感觉就像是一朵开到了盛极的花朵，仿佛下一秒就要凋零。
“三小姐，皇上驾到！”门外的侍女小声地提醒。
秦淮看了一眼璐玥，抿了抿唇，无奈地转身。
然而就在秦淮关上阁门的时候，一直呆滞的璐玥忽而转过脸，望着秦淮离去的方向滴下一滴眼泪。
秦淮出了璐玥的明月阁就看到了背着手站在庭中的尹君衡，他一袭明黄龙袍，面色如常，仿佛一如既往的温和，只是龙袍金线龙纹带给他的冷硬已经融进了他周身的气息，仿佛这个人本身就该是高高在上的。
两人目光相接，却无当初见面时的火花四溅，剩下的只有的探究和深思。
“朕以为你这一生都不会再见朕了。”尹君衡苦笑着开口。
秦淮微笑，脚步轻缓地走下阶梯，直视尹君衡，淡淡道：“皇上对我与天枢有成全之恩，秦淮永生难忘。只是君臣有别，岂是秦淮想见皇上就能见的。”
尹君衡心尖猛地一刺，愣愣地看着秦淮，他宁愿看到秦淮怨恨的眼神也不愿意看到秦淮毫无感情色彩的直视。
“我将他送上了战场，你不恨……”
秦淮摇头打断他，微笑道：“皇上多虑了，臣女感念皇上给天枢的机会，更加感激皇上在群臣面前力保臣女。”
尹君衡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线，站在原地僵成了一尊雕像，许久都不曾从秦淮的话语中回过神来。
“皇上想必是来看公主的，不进去吗？”秦淮侧过脸看向明月阁。
尹君衡淡淡地应了一声，视线却未曾顺着秦淮的目光转向明月阁，反倒是死死地盯着秦淮移不开目光。
“璐玥自然会有太医照看，反倒是他，沙场刀剑无眼，你倒是不担心？”尹君衡阴着脸望向秦淮。
秦淮微笑，笑得云淡风轻，轻轻拢拢长袖，走到尹君衡面前，微微张口。
“我与他已有圣上钦赐的婚约，若他战死沙场，我也是他的遗孀，他日死后也能与他合葬。”
尹君衡气得额头上青筋直跳，猛地走到秦淮面前，一个用力扯住秦淮的手腕。
“婚约是朕赐婚的，真若是想收回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秦淮看向他气急败坏的神色，脸色却越发地平静，轻轻地搭上他慢慢用力的手，轻声道：“怎的这般生气，难不成皇上还打算迎我入宫？”
尹君衡寒眸一眯，缓缓松开了手，淡淡道：“你真的是不担心他？”
秦淮摇头，面色依旧平淡无波，沉声道：“怎会不担心？我担心地几乎夜不能寐，睡梦之中都是他的脸。”她顿了顿，忽而又道：“甚至我会想……”
尹君衡皱眉，淡淡道：“想什么？”
秦淮顿了顿，忽而又道：“我会想杀了你！”
尹君衡眸子一眯，浑身上下都散发出冷冷的气息，目光好想要将眼前的人吞下去，努力地闭上眼睛平息气息，半晌之后睁开眼睛又是一片清明之色，缓缓松开秦淮的手。
“你这是要激怒我？”
秦淮轻笑，摇了摇头，淡淡地道：“我只不过是实话实说。”顿了顿又转身，道：“皇上这么早就来，想必是没有用膳，不妨尝尝臣女做的几道小菜。”
尹君衡一怔，看着秦淮离去的脚步，下意识地跟着她走了出去。
储秀宫后面是一片莲池，里面虽然没有任何绿意，却自有一股清香，让人不由得浑身舒畅。
秦淮缓步踏上层层台阶，走到石桌前坐下，看着一桌菜笑笑，“这几道菜那晚我是想等着天枢回来庆祝的，不曾想最后却是与皇上一道吃了，也不知皇上觉得味道如何？”
尹君衡扫了一眼桌上的几道菜，果然都是自己吃过的，想起那日自己心血来潮的举动不由得好笑，那日自己颤着手指写下那份圣旨，不等宣旨的人回来自己就先逃一样地离开了，然而在母妃的寝宫里待了一阵之后终究是骗不了自己，发了疯一样地跑到秦府。却看到秦淮支着下巴坐在桌前昏昏欲睡的可爱模样，一颗冷了多年的心在那一刻瞬间鲜活地跳动起来。
“今日这一桌是为你做的，不妨坐下尝尝。”秦淮指着桌上的菜道。
尹君衡喉间一涩，看着面前的一桌菜说不出话来，当日与她之间毫无纤细之时吃不到她做的菜，如今两人之间横亘太多东西，她却说特意为自己做了一桌菜。
苦笑一声坐下，想也不想就给自己到了一杯酒，入口很是柔和，是当日自己带去的桂花酿。
“你竟然不怕我下毒？”秦淮突然撑着下巴，笑脸盈盈。
尹君衡一愣，不曾被秦淮吓到，而是被她的笑脸摄了魂魄。
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略带了些傻气。
“你会吗？”
秦淮撇撇嘴，很是无趣，随手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指节一曲，一饮而尽。
“这些菜都是为他学的？”尹君衡忽而开口。
秦淮淡淡地“唔”了一声，视线瞥向一边的莲池，轻声道：“当日他总是躲着我，我想啊，若是我也能做一些寻常女子做的事，是不是他就会喜欢我了。”
尹君衡微微皱眉，又听得秦淮道：“可是有些事坐着坐着就变成了习惯，我如今看到好吃的就忍不住要自己做出来。”她笑了笑，随手夹了一只煎包，咬了一大口，道：“就说这煎包吧，不过是前些日子在京都的茶楼里吃到的，回去我就自己做出来了。”
她的话语中隐约有得意之色，眉目之间暖意横流，让尹君衡有片刻的晃神。
有一瞬间，就在咬下包子的一瞬间，尹君衡后悔了，后悔将她心爱的人送上战场。
再次抬头，秦淮依旧是在专心咬着包子。尹君衡放在身侧的手猛地收紧，心中的悔意瞬间消散。自己没有做错，若是没这么做，眼前的美景就只能永远属于另一个人，这是更大的煎熬。
“岂是，我也为你做过一道菜。”秦淮忽然放下筷子。
尹君衡一怔，死死地盯住秦淮的脸，哑声道：“为我？”
秦淮点头，又摇头，撇撇嘴道：“准确的说也不是菜，因为是一坛酒。”她微微一笑，转身便从桌下拿了一摊酒出来。
尹君衡诧异地目光看向秦淮，秦淮低头掀开上面的布塞，用力地吸了口气，眯着眼道：“好酒啊！”
“这酒是……”
秦淮朝他笑笑，眯着眼睛道：“这是我偷偷去见璐玥那晚看见你之后回府酿的，用了上好的桂花蜜。来京都的时候什么都没带，就带了这坛酒。”
尹君衡伸手想要去倒酒，却在半路被秦淮拦住了，他缓缓收回手，扬起下巴道：“怎么？又舍不得了？”
秦淮轻哼一声，撇嘴道：“我这酒也不是白来的，不知道费了我多少功夫如今你红口白牙这么轻轻一碰就想拿走，想的也太美了。”
尹君衡一晃眼，给自己倒了杯酒，淡淡地道：“那你倒是说说，想如何？”
秦淮沉吟片刻，也不说自己想要什么，只是定定地看着尹君衡，眯着眼道：“你想拿什么与我换？”
尹君衡挑眉，“朕是一国之君，你说朕能给你什么？”
秦淮摇头，“我要的皇上你可是给不了。”
尹君衡冷笑一声，点点头，“的确，你若是与我说你要他还朝，我还真是没办法应允。”
秦淮晃了晃手指，咂嘴道：“我又不傻，你好不容易把他从眼皮底下弄走，怎会如此轻易地就让他回来。”
她趴在酒坛子上，未曾喝酒眼神先恍惚了，脸颊微醺，嘴里吐出的气也带了些许酒气。
“说不定朕就脑子一热呢？”尹君衡地下头，定定地看着秦淮的小眼神。
秦淮撅嘴，“你什么时候脑子会热，我等你脑子热了再请你喝酒。”
尹君衡笑出声，夹了一只煎包放到自己面前的盘子里，一边吃一边打量秦淮的神色。果然秦淮在看到他没有反应之后立刻就表现出不虞之色，瞪大了一双眼睛盯着他。
“你为什么不说话了？！”秦淮努嘴。
尹君衡轻笑一声，将空了的酒碗放到秦淮面前，撇撇嘴道：“你总该先倒一碗让我尝尝吧，若不是好酒，那朕岂不是亏了？”
秦淮哼了一身，脸瞥向一边，思忖了片刻，转过来看着尹君衡道：“我酿的酒就没有不好的！”
尹君衡咂嘴，敲敲酒碗的边缘，云淡风轻地道：“我可是从未喝过你酿的酒，自然是不知道酒是好是坏。”
秦淮想了想，很是不快地放开怀中的酒坛子，显然是难受得紧，喃喃地道：“皇帝原来也是这般小气的。”说着，很是小心翼翼地抬起酒坛子，在尹君衡的酒碗中倒了半碗酒。
尹君衡的目光落在她专心倒酒的侧脸上，一颗心都定了下来，岂是就在那坛酒被拿上桌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无法拒绝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