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海棠真的就一动不动了,抬起的右脚也就悬停在了半空,金鸡独立的姿势站着,一脸茫然的看着段天焕,“你是躲在这里吃纸么?”。
段天焕一手托住她的脚,另一手拿起她脚下的那几张纸亲了一口,“原来你们在这里”。
“娘子能出宫了啊?”段天焕一边仔细读那几张纸上的内容,一边随口问道。
他要是不提还好,这一提夏海棠就来气,眯着眼睛问道:“你是不是早知道胡蝶会缠上我,才一直躲在宫外的?”。
“娘子可是误会了,为夫在宫外是在干大事”段天焕晃着二郎腿道:“但是知道胡蝶会去缠你倒是真的”。
刚刚缓和些的脸色又变得铁青,夏海棠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赌气不说话。
说好的结盟呢?说好的好夫君呢?明知道一切还将她扔在宫中,她莫名的就越想越气。
“大婚那日我看见萧媚往胡蝶宫里的方向去了,胡蝶在大殿上吹了亏,我便猜测萧媚会给她出一些主意”段天焕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而萧媚向来善用软刀子捅人,她出的主意,大概也就是让胡蝶与你交好之类的,知道你没那么笨,用不着我提醒”。
夏海棠抿了抿唇,这么说还差不多,幸好她不笨,不会往胡蝶的陷阱里踏。
段天焕说完那些话就一头扎在了纸堆里,表情严肃,时不时的轻皱眉头,一点不像平日玩世不恭的他。
坐了一会儿,夏海棠气儿也消了,环顾了一下屋内,随手捡起地上的纸,问道:“这都是些什么?”。
纸上写的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捡了其他的看,也都是情诗一类。
瞥了段天焕一眼,“你看个诗词也能看出批阅奏折的感觉来?看上了哪家小姐啊,能让你下如此大的功夫”。
“这可不是普通的诗词”段天焕抽空回她的话,“这是暗语,这些都是各地寄过来的密信”。
夏海棠眨眨眼,密信不都是小小的一条,上面最好用干了就看不见的特制墨写,收信人看过就烧掉的那种么,这一屋子这么明目张胆的密信,她真是第一次见。
撇了撇嘴,手中这一摞纸看也看不出什么,索性将散在地上的纸都帮他整理了放在桌案上,才忽然想起顾子初的折子来。
“娘子这折子送的正好”
段天焕看过折子,就将那些密信都收了起来。
“你不看了?”夏海棠问道。
“有娘子送来的折子,什么都不用看了”
夏海棠翻了个白眼,他这一脸深藏不露的笑容与他平时的不羁真是反差颇大。
“二皇子殿下,二皇妃殿下”周清秋在门外说道:“家父到了”。
夏海棠就看了眼门口的功夫,再回头看段天焕,他就已经换了副神情,变脸变得比翻书还快。
皱了皱眉,他似乎很不希望别人看到他认真严肃的表情,每每有别人在的时候他从来都是一副风流模样。
“娘子,左相来访,让孩子们开始上课吧”现在又是,段天焕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揽过她的腰一边往外走一边道:“左相若是觉着咱们学堂课上的好,那学堂以后的生源都不用愁了”。
夏海棠还来不及疑惑为何周子渊忽然想起来到小学堂来,就已经被段天焕揽腰带到了院中。
“参见二皇子殿下,二皇妃殿下”
“左相免礼”
“清秋常常夸奖明德学堂的先生们,微臣今日路过门前,就进来看看”
周清秋虽然只是庶女,但见周子渊提起她的样子没半点轻视,可见周府家风严正。
收到提前上课的消息,一众孩童有的严肃有的嬉闹着向学室而去,夏海棠等人则在一边的凉亭里喝茶。
“明德明德,明志守德”周子渊道:“皇上题此名,用意颇深啊”。
“左相误会了”段天焕支着下巴,满眼宠溺的看着夏海棠:“学堂的名字是海棠起的”。
“哦?竟是二皇妃殿下所起?”周子渊微微震惊,很是佩服的说道:“二皇妃殿下的胸怀,不输男儿啊”。
“左相过奖了”夏海棠道:“正如左相所说,明志守德,便是小学堂的意义所在,所以才有此名”。
周子渊不住的点头,在九叔门外知道她有心建学堂的时候,就知道她有是大胸怀的女子,现今看来果然如此。
“啊”
—一片哄闹声中忽然响起一声惊呼,夏海棠等人向声音的方向看去,见是一个孩子走的急了,撞了别的孩子,被撞的孩子跌在地上,惊呼声正是他发出的。
旁边的人将跌倒的孩子扶起,那孩子拽住撞倒自己后就要走的撞人者,说道:“你还没有道歉”。
撞人者甩开那孩子的手,轻蔑的嗤笑,“你算什么东西,还敢让我给你道歉”。
“先生说过,伤害到了别人就要道歉,你将我撞倒在地,就是伤害了我,就要道歉”
“我是尚书之子,你是街边乞丐的儿子,你给我提鞋我都嫌脏,竟还想让我给你道歉?真是异想天开!”
“先生来了”
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撞人者忙换了副恭敬的神情,随着其他孩童为先生让出一条路来。
被撞的孩子也被挤在了人堆里,揉着自己摔伤的胳膊,委屈的将头压低。
随着先生进入学室,孩童们也都进去了,学室里开始传来朗朗读书声,声声悦耳。
“刚才那个孩子是谁家的?”夏海棠沉了脸,向周清秋问道:“他说自己是尚书之子,哪个尚书家会养出这样蛮横霸道、目中无人的孩子来?”。
“那是户部丁尚书家的公子”周清秋道:“已经有好几次类似的事情发生了,先生已经多次警告了他”。
夏海棠又问道:“那孩子来了多久了?”。
“是第二批入学的孩子”
“有一有二不可有三,警告只对自觉之人有用”夏海棠道:“既然那孩子来了这么久还顽固不可教化,也就不必教了”。
“二皇妃殿下的意思是…”
“责令退学,送回本家去”
“这…”周清秋面有难色,“二皇妃殿下,那孩子来时是丁尚书亲自送来的,还特意嘱咐说这孩子顽皮,要令先生们费心,如果就这样送回去,怕是会有人说学堂徒有其表,不能教导孩童”。
“不必在意这些虚名,学堂是教书育人的地方,不能变成名利场,人确实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分为高低贵贱,但那孩子尚未建功立业,仅仗着自己是尚书之子,就瞧不起乞丐的孩子,这样的孩子该是让他知道,尚书之子的身份不是万能的”夏海棠自觉有些激进,便缓和了语气又道:“若他知错能改,明德学堂的大门还愿意向他敞开”。
一番话下来,段天焕带头鼓起了掌,看着夏海棠的眼神温柔得都快化了,“娘子,为夫真是越来越觉得自己娶了个宝贝”。
夏海棠轻咳两声,瞪了他一眼,左相和周清秋都在,他却像一只发了情的猫儿一样,真是不害臊。
“微臣也觉二皇妃殿下取舍得宜,果断干脆”周子渊不住夸赞:“不被名利所累,不被世俗所染,微臣佩服”。
这突如其来的夸赞有点多,夏海棠笑了笑:“左相谬赞了”。
她是说到就做到的,待学生下了课,便命人将丁尚书之子送回了家,且将他送回家之前,还让他给那个被撞的孩子道了歉。
“凡儿,你怎么回来了?还没到下学的时辰啊”丁夫人见自己儿子被明德学堂的马车送了回来,忙上前将他上上下下检查个遍,“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啊?”。
“没有,那个破学堂我不想上了”丁子凡将书本都丢给了书童,摊到了椅子上,“整天咿咿呀呀的念什么破诗,还和一群贱民坐在一起上课,我早就受够了”。
丁夫人宠惯儿子在官夫人的圈里都是出了名的,见他不愿意上学了,也没多说什么,递了块西瓜给他,“不想上就不上,快吃块西瓜解解渴,娘特意给你冰着的”。
丁子凡就悠哉悠哉的吃起来了西瓜,还将西瓜籽随意吐的老远。
也不知道是不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的原因,丁子凡被明德学堂退学的消息不知什么时候就传遍了凉城。
百姓口耳相传,渐渐的传出了许多不同的说法,但无论怎么传,因为有皇帝亲笔御书的匾额挂在门口,所以没人去说明德学堂一个不是,都在说丁子凡目中无人,欺负同学。
丁子凡悠哉了几日就渐渐发现,世家子弟的日常聚会,五次里有三次都不叫着自己了,仿佛所有人都不愿意跟自己玩了。
就连丁尚书也被连累,在朝中被同僚们指指点点的议论。
“放着大皇子的清竹学堂你不送,偏送去明德学堂,这下好,被人家退学了吧”东方将军是一贯与他交好的,却也忍不住说了风凉话,“早就告诉你不要送令郎去学堂,读那些劳什子诗词还不如跟我去沙场历练两年”。
丁尚书听的心烦,拂袖而去。
一连几天的早朝,丁尚书都无本可奏,下了早朝就匆匆回家,生怕听到那些冷嘲热讽的话。
“是你做的吧?”,段天焕又在研究那些“情诗”,夏海棠为了躲胡蝶也就来学堂陪着他,一边读闲书,一边说道:“如果不是有人刻意传播,不至于这么多天了还有人在议论”。
段天焕神情专注,随口答道:“不是我,是你”。
“我可什么都没做”
“你是什么都没做,但丁尚书不是这么以为的,他只知道是你将他儿子当众送回了家,让他儿子在世家子弟中抬不起头,让他在同僚面前颜面扫地”
夏海棠在书本中抬起头,眨了眨眼,按他这么说,丁尚书岂不是要恨死自己了?
“你猜的没错”段天焕眼皮子都没抬,却知道她在想什么,“他现在一定在想尽各种办法找你的麻烦”。
“还有没有天理了?”夏海棠摊摊手,“是他自己的儿子做错了事,有左相为证,他也找不上我什么麻烦”。
“娘子说的对,有左相为证,你没什么理亏的”
夏海棠坚定的点点头,没错,没什么理亏的。
他似乎是研究完了那些暗语,放下笔,对她说道:“不要因为这些事烦心,为夫带你去个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