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外院儿却是几个小厮急匆匆的跑着到了正厅,见只有几个小丫头扫雪,便是赶忙找了大管家徐晋孝秉话,说是二爷带着少爷回来了。这消息便是炸了锅了般,跑的快的小丫头巴儿巴儿的跑去沁芳园,路上少不得给雪水摔上几个跟头。倒是及时带了消息。
却说沁芳园这头,昕然母女正说着体己话儿,旁的丫头婆子见主子笑了,看了看杨媳妇的神色才抿嘴笑了。虽说是主子温和亲善,但下仆们也经这几番整治后不敢怠慢,大家族自是有大家族的体面,仆妇们多是站着抿嘴或是低着头偷笑,万不敢前合后偃离了本职位子,如今太太治家虽是仁善,但杨媳妇却是狠的,万不可犯了底线惹太太不悦。这头屋里笑声不断,却见雪梅挑了帘子喊了句:“太太,少爷身边的磨砚来了。”
正说着便看着磨砚进来,先是跪下道半晌,直等河氏问了才低着头细细说清:“今儿学里的骑射师傅受皇命进宫教学了,先生看已是近上元的日子,便说是提前放了春假,只等开年春闱过了再进学,这路上可巧碰上了二爷,并一道回了。”河氏听是儿子归府只激动的眼眶含泪。旁的春桃夏荷忙是递帕子好言相劝,半天方才劝慰好。看磨砚还跪着,河氏自觉是失了太太体统,又觉不妥,便是赏了两盘豌豆黄又差人取了半吊钱送了出去。
昕然却是问道:“可是哥哥要回了?”
河氏见昕然抬着手给她擦眼儿便是低了头,春桃夏荷见杨媳妇使了个颜色,心下了然。抓了两把果子放进锦袋,好哄了一番才把昕然哄到里间,跟着的鸳鸯紫燕等人均是跟着捧了花样子也一并进去。杨媳妇扶着河氏进了寝屋,后边跟着的的秋棠并几个小丫头掩了帘子取来金银钗环给河氏重新梳妆。
杨媳妇取了犀角篦子沾了桂花油慢慢的梳,说道:“小姐长得快,前些年小姐出阁也是老奴给小姐篦的头。一晃眼儿小少爷小小姐都有了,只是老奴却是不如从前了。小姐在这孟府虽有姑爷疼惜,二太太恭谨,却是亲善有余,威严不足。老奴只当还是年轻,能给小姐立威,可再过几年老奴也不中事儿了,小姐可怎么办。”
河氏听了只觉得心里一阵绞痛,便说了句:“杨妈妈快别说了,杨妈妈待我极好,我还等着供杨妈妈颐养天年。”杨媳妇却是继续说道:“小姐老奴有一句话怕是不中听,如今这阖府上下,真心服管的仆从却是没几个,只看这沁芳园,是老奴压着才有些规矩。方才我看那紫燕跟着小小姐也不劝诫,只鸳鸯懂些事情,犯有错处都一一秉了老奴再纠正。小姐不立威只怕丫头们都要爬到主子上面去了。”
河氏一听事关女儿,也是不由得一凛,又听杨媳妇继续道:“这园子里多是些无用的庸才,不指望她们能为小姐分忧,只扫地擦碗做的不错就是阿弥陀佛了。雪梅那丫头人小却精明,小姐又对她有救命之恩。只是这孩子愚忠了些,只想着做些守门报信的差使,却是可惜了,秋棠倒是听话懂事,人也圆滑。小姐只管接济秋棠他们家,这秋棠倒也是个可栽培的。”
河氏看镜中之人肌肤微丰,身材合中,腮凝新荔,鼻腻鹅脂,温柔沉默,观之可亲。却是摇了摇头:“杨妈妈不知,我何尝不做那威严样,却也怕是威严过度,仆从们更是不忠了。”杨媳妇看她这般也是不好再劝,二来世孙也要进来了便扶着河氏进了大堂。却见一约莫十岁的少年正站在屋中,也不坐着。头上束着象牙笄,齐眉是一道二龙戏珠金抹额,内里一件二色金月白盘领箭袖,外罩着海龙鸦青盘花褂,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一派世家公子模样。
河氏见了便是唤了句:“我的儿,你可是回来了。”那少年见状忙跪下请安,说着福寿安康一面骂自己不孝不能承欢膝下。河氏喜得只又流了泪,一双剪秋眸只红了大圈。昕然也是从里间探出头来,看了哥哥登时喜喜的抱了上去。
“妹妹,不在这几日,你又长高了。”
“那自然是女大十八变,哥哥见得少了便见不得变了。”
兄妹俩聊着聊着便是一会儿拌嘴一会儿逗乐,河氏见了这才喜笑颜开。不多久便又有下人进屋,说是老爷到了。
一屋子人忙起身迎接,丫头们也都撤下了吃剩的果盏餐盘换上新的,又添上两盘时下流行的风干肉条,沏了上好的洞庭白毫奉上。听雪梅撩开帘子探头说老爷来了便各归各位,不敢有丝毫怠慢。
孟国公一先进来便抱着女儿走到河氏身边坐下,又问了孟泽睿好些学问上的事,皆是对答如流文意皆通。只是问及如今学里排名之时,却是羞涩二三才答到是屈夫子家的瑾大哥哥。
刚谈到兴儿上,门口便是有个老妈子请求通传,原是可以回了,只是这妈子是老夫人陪房林远洋家的,也不好驳了老夫人的面儿,只得传她进来。
那婆子进了先是跪下问了老爷太太姑娘哥儿的安才缓缓说道:“太太的意思是要上元花灯节去隆福寺上香,只是老夫人想着如今府里的丫头们尚且年幼,玩性儿大,担忧着照顾不好小主子们,这才差老奴问太太一句,可要留着年轻的丫头,只派些年老的跟着,也免得岔子。”
见那仆妇说的句句在理,又是当着孟国公跟前儿说的,河氏也不好回驳,又不知钱氏是何打算,只得现行应下想着再作打算。昕然见那婆子一脸刁钻样,平日是不太把小主子放眼里,如今却躬身卑膝,也觉是另有图谋。只是不知是何等打算,只想是见招拆招。
等过了哺时,昕然在河氏身边用完晚膳后看着孟泽睿好哥哥的叫着,拉了这孟世孙去了自己的蘅芜苑。对外只说是兄妹两人说些体己话,连孟泽睿身边的墨雨和引泉也不让跟着。
到了蘅芜苑,孟泽睿揉着自家妹妹毛茸茸的脑袋笑着问道:“妹妹拉着我做什么,可知是男女七岁不同席?”
昕然却不恼,只问孟泽睿孟世孙:“楚楚也是别家女子?哥哥也是别家男子吗?晚膳楚楚也和爹一桌用饭,可也是违了‘男女七岁不同席’吗?”
孟泽睿大笑,直和一旁伺候的紫燕鸳鸯喜鹊说:“看吧,这才几日,越发的伶牙俐齿。”昕然直摆手不许笑,半天屋里才安静。
见众人停了打闹,昕然才进了里间抱出一个小匣子,挥挥手屏退了一圈仆从才悄悄打开。用上好的丝帕从那木匣子中取出了一丸龙眼大小黝黑的丸子,只是看上去像是溶解了一半一般,单单是手捧着都渗出不少黑末子。孟泽睿不解,却见昕然用小指勾了点兑了茶,捧着杯子递到他面前。
想着自家妹妹必不会害自己,孟泽睿便是抿了一口掺了黑末子的茶水,只觉味道与一般茶水无二,饮下也无碍,便放下心喝下一整杯,继续与昕然话家常。
只是才过一刻就觉头脑昏沉,四周屋檐晃动人影重叠。昕然忙取来先前备下的敷过冰的帕子替孟泽睿擦头。好半晌孟泽睿才恢复过来,却还觉得四周旋转。不由心下一凛,问道;“好妹妹,这东西是哪里来的?”
昕然先是换了一块冰过的帕子,又从里间端出两个甜瓷瓶子倒出些香末混在帕子上给他擦了脸才说:“姑姑把武行出来的檀云送了我,她前日从莺儿房里扒拉出来的,蘅芜苑向来是粗实丫头婆子扫地抹墙,三等丫鬟轮班儿负责吃食,二等丫鬟屋内伺候,原本奶娘是管事的。只是被娘查出来贪墨了我园子里的一对翡翠耳瓶便打发了。我且问了鸳鸯,是再有两三日就轮到莺儿在小厨房值班。”孟泽睿心下了然,只说:“妹妹你且安心,我去问问杨妈妈,看她有什么法子。我房里的挑芸先借你两天,有什么事只吹这个哨子。”便是留下一截白玉般的骨哨。
昕然收了哨子,又把这药丸小心收好才唤来几个丫鬟送孟泽睿出门。待到门口的人影儿散了才小心的握着骨哨试探性的吹了一下。
清脆的一声后昕然只觉眼前有东西闪过,桌上的烛花晃了一晃,其他并不不妥。只是回头却发现有个黑影儿跪在屋里,通体紫黑的皮子箭袖,脸上罩着高昌国才有的无面纱,不见面孔,只是被看了一眼便觉后背生寒。
那跪在地上的黑影见昕然并无大反应,只是站在原地,却是赞赏般点了点头,接着一个腾空便翻身出了窗外与浓浓夜色混为一体,消散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