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勇看见有鱼飘过,吃了一惊,这水塘早被冰封了,又盖了一层雪,如此低的温度还能活下来真是奇迹。他把雪扒开一大片,上面还有很多冰碴子,雪子,雪块成堆冻上去,能见度很低,几乎看不出冰层的厚度。这时一个浅灰色十分苗条的脊背扭着一晃而过,隐约看见脊背下面白白的肚皮,把大勇看愣了。
他静静的看它消失,不想打扰它,又怕早晚有一天闷死在里面,就像昨天看见的那一条,所以鬼使神差的用刀刨起来,准备挖一个洞,给它换气。冰块犟起来比石头还硬,一刀扎下去四处溅冰星子,不用力只会是一个白色的印记,或者放出一条线,像闪电冻住在大气层里,美丽的标本。
一阵深挖之后,大勇渐渐的掏开了手腕大小的冰层,摸到下面的水,真是亲切到骨子里。冰层厚度绝对超过五厘米,看来野外降温是比较快,晚上睡觉还是得躲起来。
天气并不好,焦躁的很,说翻脸就翻脸,比说话还快。风忽大忽小,有时候变个旋风撩一下,雪花飞扬。大勇急忙收拾东西,趁天气没有恶劣到寸步难行的地步,赶紧走吧!他刚飞走几步,就听见后面有拍打的声音,回头一看,有条鱼从他挖的洞里跳出来,扑腾着纯白的尾巴,跳起来有一尺高,打在冰层上“啪啪啪”的响,力道很足。
大勇忘了蛋白质的事,一心想境遇略同,不想它和自己一样,辛辛苦苦最后折了卿卿性命,返回来把它抓起,顺着洞口塞进去,让它徜徉吧!不敢耽误,大勇还得赶路,这路太宽,风小了感觉不到,风大了直往里面灌,架着你走。大勇走了不远,回头再看,鱼好像又跳出来了,他走近一看,果不其然,这次不是一条,而是有两条,躺在冰上已经没有了呼吸,肚皮比雪还白。他拿在手上,有半斤重,鳞片规整有序的排列,看着好干净,好整齐,连鱼鳞都长得这么有气质,规规矩矩的气质!
大勇叹息一回,用拴狼肉的藤子把鱼串起来,背上就走,洞口的水随着大勇的脚步波浪,明天该冻上了。
一路上风雪交加,走不完的永远是路,最害怕的,就是一排长长的脚印。天气渐渐变冷,山脚下看不见太阳光线从哪里射过来,散射光是比较廉价的,也是最靠得住的。这样的环境夜里是最危险的,无关乎野兽,而是寒冷!冻死一个没有准备的人,理论上没毛病。
走到一个山口,大勇凑过去一看,是道豁子,小路通向山顶,看不真切。不过单看这小径,是个走人的道,走过人和没走过人的路,区别还是很大的,起码走过人的,路边的植物都避开了,从不挡路。豁口周围很多树,也避风,找个坑啊洞的对付一宿,也不错。他趁天还有亮,四处转转捡柴火,一捆捆的扔到大石头后面,就在此处扎寨,头顶上还有棵树,绝了!
在深山老林中点起一堆篝火,围在边上烤着火吃着肉,尤其是冰天雪地的一衬托,远距离那么一看,朦朦胧胧一点亮,很有股子诗味,那种超凡脱俗世外桃源的画面,美到脑子里一辈子抠不出来。
大勇把鱼取下来一条,顺着脊背划开,把腮和内脏掏出来处理干净,又在脊背的另一侧划开,直接去掉整个脊骨头,只剩鱼腹相连。然后在肉厚的地方切几刀,挂在一根树枝上,做烤鱼。
他又拿起一根树枝,削干净一头,劈开,把脊骨头夹住,放在火上烤。仅存的肉末遇火迅速变了颜色,乳白乳白的,在高温下渐渐发黄,散出肉香。大勇放嘴里啃,原想味美的癫狂,不料鱼腥味儿很重,需求度不大的人肯定抓狂,像大勇这级别的,用不了三口就只剩下美味了。
吃完脊骨头的肉,大勇迫不及待要吃整条鱼了,拿过来一看,肉厚的地方还冒着血水,一点点的渗出来,滴到火炭上。这可怎么行?耽误吃饭耽误睡觉,于是赶紧改进,用小树枝把鱼片固定住,再用刚才的树枝夹住,像个铲子一样,放在火上一烤,效率指数提升。不一会,就烤熟了,他也来不及去掉树枝了,又怕烫手再掉了,腾个地方一口咬上去,肉嫩的小姑娘的脸蛋一样,体贴你的牙!要是没有刺的话,狼吞虎咽是最过瘾的事了。大勇一边大口咬,一边细细嚼,把鱼刺一根根搅到嘴边,用手拔出,扔到地上,还得再看一眼,带的肉,多不多!
一口气吃完整条鱼,也没停下来歇一歇,这顿饭吃的爽到极致。他靠在石头上,看着柴火有序的燃烧,心里泛起了低估,这明天要不要顺着山豁口爬上去?爬上去的结果和继续前行的结果,哪个是生路呢?
陌生的环境,一无所知的前提条件,这分明是在猜活路,真是由不得儿戏。两条腿已经适应了长途跋涉,只是脚底板厚厚的一层疼的厉害,估计要磨茧子了,我呸!
大勇累的散了架,全靠意志力坚持,现在吃饱喝足,那口气一泻,整个身子像烂泥一样塌在地上,上下眼皮跟牛郎织女见面似的,亲的不行。现在什么都挡不住他睡觉的脚步,哪怕背后的石头里藏个猴子,他也懒得关心,跳出来也一样!
时间过得很快,快到刚一眨眼天就亮了,就像打了个闪电,一闪而过。大勇正睡得熟,突然脸上被什么东西砸着了,睁眼一看,是一巴掌大的雪块,从树上掉下来,正盖到脸上。他一只手抹去脸上的雪,把身上也整干净,起来看看天气,看看四周,安静的能听见心跳,碳火已成灰烬,还是准备准备出发吧。
原本踌躇的心,不知道该何去何从,没想到早上起来就有个念头干脆利落的嵌在脑子里:爬上山走出去。一开始下山的时候,没有想过还要爬回去,真是不可思议!
大勇知道上山并不容易,没有雪的时候还好,现在积雪很深,一不留神摔下来,必死!可是走下去遥遥无期,不如顺着前人的路,走走看,不行再回来。
从登山的第一脚开始,大勇释怀了,有力压在雪上,并没有那么不堪,甚至比下雪山的时候更稳更安全,尤其是路窄的地方,被遮住了,雪很少!大勇一口气爬了半个多小时,身上出了好多汗,坐在石头上看雪景,比往日不同。
这小路不错,虽然曲折,却没有骇人的沟沟坎坎,也没有陡峭得需要爬的坡,让人舒服,甚至是愉悦,所以走起来富有劲感。
大勇忍不住继续前行,他得趁爬的还不厌烦的时候,得寸进尺,以免疲劳和烦躁涌来的时候,举步维艰,没有出头之日。
这路肯定有很多人走过,看着有种陈旧感,远远望去婉若游龙,很顺溜。大勇越发兴奋,庆幸自己终于选对一次,没想到顺风顺水原来这么使人轻松,不经意间走的更快了。
走完一道山墙,拐个弯,有棵大树,树下有个大石头,大勇扒掉石头上的雪,背靠上去,两只脚蹬在树干上,弓着身子休息。天已经放晴,很亮,有种酝酿太阳登场的前奏。大勇仰着头,气喘吁吁的看着天空,看久了,有眼泪流出来,他猛的跳下来,眼神中好像有个东西刺激着他的神经,他一边仔细往山坡上观察,一边慢慢回想,突然,他看到了那个刚刚在眼神里悄悄闪过的,他渴望已久的,最希望见到的,能够带自己逃出升天的路,终于迎来了。
他看到了,就在离自己两百米的地方,一条盘山公路,赫然出现。大勇像看到了亲人一般,全然不顾危险,一路飞奔,忘却了所有的疲劳,任树枝飞过,冲上那久违的,湛蓝湛蓝的铁围栏,当他踏上公路的那一刻,心都要碎了,泪如泉涌。他卷缩的跪在地上,两只手臂和眉头一起杵着地,抽泣低吼,然后举起双臂,仰起头,大声哭诉,大声吼叫,发自内心深处的压抑和委屈,沿着喉咙冲出来,地动山摇。
大勇在路上飞奔,爬了一上午的山,突然走在平路上,果然轻松不少,就像卸了千斤重担,无比愉悦!他跑在公路上,像踢球一样踢起一片片雪花,又捧起雪捂成团,扔到山上,砸向山谷,就像打雪仗一样,周围都成了“敌人”。他弓起胯,像拍着篮球一样左右躲闪过人,身后的雪被他踩的深一道浅一道,鬼画符似的。在一阵欢快的浪荡之后,他终于不留神,一跟头摔在地上,索性直接躺下,任胸脯随着呼吸浮动,任气流随着声带抖动,任忍不住的笑声呼啦啦的射向天空,哈哈哈哈哈哈!
大勇紧绷的精神终于放松了,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了,就连死的心都幻化成了小九九:俺要溜冰滑下去,滑倒家里面。他欣喜之余,坐起来,看着玉帝腰带一样洁白妖娆飘忽的公路,嘴角扬起对天,眼角下垂对地,脸蛋挤的终于显出还有肉,这是他笑的最灿烂的一天。大勇笑着喘着粗气,摇摇晃晃的站起来,用心丈量前面的铺满雪的公路,眼神里充满不可一世的狂妄。他卷起胳膊,像老鹰撑起翅膀,两腿一弓一发力,“嗖”的一下子冲出去,然后双脚一并,“滋滋滋”的往前滑。
一开始并不顺畅,姿势有些鬼魅,三下五除二一熟,倒有些似模似样,比走路有趣,一路上滑个不停,万千花样轮个遍。时间一长,下坡的路总有尽,等到要上坡的时候,大勇一百二十个不乐意,玩心尚未释放干净,怎好意思收了神通,阻我快乐!可也没法,只好扫兴继续往上爬,越爬越心急,总想一道滑到家里去,越急越抓挠,像一万个蚂蚁在身上爬。好像焦急暴躁的心又回来了,他不断的安抚自己,平常心,平常心!
在数了数百只羊之后,大勇终于来到山路的最高处,可当他站在那里的时候,却傻了眼,这个山坡太长了,虽然不陡,足有两百五十米高,要是一杆子滑到底,不上天,也变成二百五了。大勇原本高傲恃骄的心,突然没有底了,娘了个咙咚呛,到底下还是不下?
一番挣扎之后,大勇擦了擦脸,双眼紧瞪,扭脸吐了一口痰之后,说:娘希匹,看我来干你!然后大鹏展翅恨天低,一溜烟冲出去,滋溜溜的飞快!前几米速度慢,滑的并不顺溜,磕碰在所难免,可三五十米开外,就再也不用发力,惯性的促动已然很利,像离弦之箭一样势不可挡!凌厉的寒风耳边呼啸而过,蓝蓝的铁围栏像转动的铁环一样宛转,边缘像流动的线。
大勇越来越快,快到不能控制,他已经看不清周围飞过的任何物体,只剩下恐怖随行,后果不堪设想!他怕把握不住方向,再冲出围栏跌落山谷就没有那么好的命了。他的心抖的厉害,脸上已经渗出了冷汗,一个不慎就可能跌个头破血流,但也许会滑到最底层然后往上冲一冲,权当爬山了又。不过看情形那是扯淡,滑下去那速度得多快?那动能得多大?
大勇直接放弃了,看山体足够结实,撞上去山不会咋样,就看自己了,起码不会再掉到山谷下,重走那么多路。娘了娘我的姥姥,爸的爸我的爷爷,看孙子怎么撞山的,你可得保佑我像石头一样结实!
想的了那么多!大勇径直朝山冲过去,眼见到了跟前,心一慌,反正也刹不住车,一骨碌滚到地上,旋转着滑过去,一下子撞到山角处,沿着山体和路边缘滑落多远去。幸好路宽雪又厚,冬天穿的衣服多,这才没有出大事。也是吓的,身上的痛不重要,就是这阵势老唬人了!大勇整个脚朝天头朝地,半天没回过神。他仰天看着山和天各占一半,庆幸自己小命尚在,高兴的哈哈大笑,手舞足蹈,两条腿像弹簧上下飞舞。等到他稳定心神,把脚放下来,刚要站起来,没想到“噗通”一声,掉到雪里面去了。刚刚拧出的笑脸,瞬间换了恐怖!
大勇翻滚落地,坐起来一看,真是别有洞天啊!地方不大,在公路和山体的交叉缝隙处,居然在山体里有个坑,被雪覆盖了,外面看不到,里面却有半间房子大小。大勇爬回来,把洞口的雪都扒开,让阳光透进来,仔细一看,这里似乎有人住过。有小石头当凳子,大石头当桌子,还有睡觉的三尺干干净净平平整整的地方,这还不算,重要的是还有很多柴火堆在角落里,而且绝对不是狼窝。
大勇高兴坏了,不是因为有了柴火可以做吃的,而是因为有人住过,这样离走出去就不远了,想想就兴奋。他赶紧生火做吃的,昨晚吃了鱼,今天换回老口味吧,他实在舍不得吃那唯一的一条鱼。一股青烟从山缝里冒出,大勇已经饥肠辘辘,他一边吃肉一边查看身上是否有伤,等到吃饱喝足了,靠在墙上休息。
大勇想会走多远才能看见人烟,才能走出大山,也许还得几天,可是他怕撑不到那个时候了,食物?体力?还好有雪,不然山里哪去找水呢?大勇越想越后怕,时不利我,哎!还是早早的走吧,蹦住一口气,誓要走回去,不然泄了气,就不说了。
大勇用雪盖住碳火,直到熄灭为止,然后背着半块狼肉和一条鱼,迅速出发。
盘山公路像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条道,曲折蜿蜒不说,高低起伏不断,最是磨人。所以不管是上下还是左右,都在拐着弯的耗你,还那么有理。大勇缠的一副挨千刀的样,随便你怎么剐,他都目光呆滞,机械的行进。一直到他爬上一个大坡,站在顶上远眺,看着矮矮的群山像湖面波纹一样伸向远方,果然气势恢宏,真是登高望远,一览众山小,就像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有种舍我其谁的霸气感。
大勇忍不住右手挥出,用指尖轻轻拨动远山的峰尖,波浪般的从左滑到右,然后上升,一直滑到身后的大山,直到他看见诡异的一幕,双眼圆睁,张大了嘴巴,惊掉了下巴。
只见快到山顶处,有一个巨大的山洞,山洞口散落很多碎片,就像一个巨大的飞船撞了上去,有很多石头落下来散了一地,像泥石流一样铺着,有的被树挡住了,悬着。洞里面隐隐约约看得到船体,认不清,难道是国际空间站掉下来了?把我们的大巴车砸下山的莫不也是它吧?
大勇越想越气,害我几乎丧命,害得那么多人不见踪迹,还有人在车上当场被砸死,现在终于看到你这个罪魁祸首了,我非得撬了你的门砸了你的窗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