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陌渊深呼吸一口，将自己的怒气压了下去：“可是这三年的治疗，他的情绪一直处于很稳定的状态，而且药物治疗完全能使他控制自己的冲动情绪。”
彭富城坐在椅子上，他双眸比窗前的夜色还要黑，像是在等宣告死刑的犯人，又像是在冰封王座上永世孤独的王者，一言不发。
保罗接过助理递上的文件夹，将它扔在了桌子上：“你知道，一旦病人停止用药的戒断反应多严重吗，我只是为病人，以及社会的安全着想。”
李陌渊没有理睬桌上的文件夹，沉默了许久才道：“他又不是疯子。”
“你们拿方案吧，我累了。”彭富城起身说完这句话便离开了会议室，李陌渊和保罗的争吵声还在继续。
他想起了在M国的那些日子，绝望和无助几乎时刻缠绕着自己，无时无刻需要克制想要伤害自己的意图，再克制想要毁灭身边所有人的想法。
难以建立的信任，和越发寡言的行为，时时刻刻折磨着自己。
他拉开房间的窗帘，孟黎世的夜色便尽收他眼底，打开窗户，夜风拂面吹的他微微闭上了眼。
32层的高度，彭富城朝下看了看，灯火通明的城市在他眼中变得格外渺小，又好像格外接近。
好像只要纵身跃下，就能怀抱它一样。
不如就跳下去吧，彭富城的脸上依旧面无表情，眼神冷漠地站在窗前，仿佛聆听这个世界祈祷的神一般。
不如就跳下去吧。
怎么可能，彭富城将窗户猛地关上，转身离开了床边。
他可是彭富城，没有谁能打败他。
既然不治之症要这样折磨他，那他便要与天争命。
李陌渊摇摇头：“你知道BPD的治愈希望很渺茫的，你现在也能处理彭氏的事情啊。”
彭天齐在S市只是明面的打理，背后的人实际上还是彭富城在操控。
彭富城摇摇头：“三年未归，S市要变天了。”
李陌渊看着彭富城的眼睛，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你知道，如果中止治疗，回国后你再出什么事，就无法挽回了。”
“我不会出事。”彭富城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不管明天你们讨论出什么结果，后天就回国。”
“你不能拿你的命开玩笑，你难道不知道BPD伴随着重度抑郁吗，你知道抑郁症的自杀冲动是完全不能控制的吗？”
“那也要死在我自己手上。”彭富城淡淡道，然后朝李陌渊指了指门的方向：“我累了。”
李陌渊差点在原地跳起来：“你爱怎么就怎么，懒得管你。”说完气冲冲地离开了房间。
直到李陌渊离开，彭富城才拨通范觉元的电话：“继续说。”
范觉元在彭富城去M国的三年，一直留在S市当彭富城的眼睛，“查到了，盛元集团的法人是一个叫哈迪的法国人，很年轻，背后的股东隐藏的太深，暂时还没有查到。”
“这事先放着，先别打草惊蛇，我后天就回国，一切的事等我回来再说。”
“好的总裁。”范觉元挂完电话，起身离开彭氏大厦。
此刻已经过了下班时间，范觉元走路步伐沉稳，耳听八方，此刻一楼的大厅中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
停车场就在大厦地下室，不过范觉元习惯性中下到一楼，从门口绕进地下停车场，那里有一家面包店，他会买一些甜点带回家，推开门四周的风有些寂静。
他有些谨慎地看了看周围，驻足十几秒没有听见任何声音。
门口的保安三人一组正在巡逻着，看见范觉元便与他亲切地打了招呼。
“没有什么异常吧？”范觉元出声问道。
“没有。”保安环顾四周后才答道。
范觉元点点头，朝着那家面包店走去，刚刚离开门口不久，他又下意识抬头看了看彭氏大厦。
只有零零散散的光亮着，有些加班的工作人员还没来得及离开，范觉元的目光再往上走一点，看到顶楼处依旧亮着光。
“董事长今天来公司了吗？”
“是啊，下午的时候来的。”保安殷切地回答道。
范觉元正打算乘坐电梯再上楼一次，今天他出去查事情，晚上才回的公司，手中还有一份资料需要董事长签字授权才行。
他抬起左腿正打算迈这一步时。
军人的直觉让他就地在原地滚了一圈，玻璃破碎的声音巨响在风声中传到范觉元的耳中，他想抬起头，却觉得漫天的玻璃渣像刺一样，洒在了他的身上。
“咚”只听一声巨响，像重物落地的声音。
“这不是意外，封锁大楼了吗？”彭富城只能拼命晃着脑袋，想让回荡在他脑中的尖叫平静下来，但是他的声音依旧冷静，尽管他现在大脑一片混乱根本无法思考。
“封锁了，没有找到凶手。”范觉元此刻坐在救护车车尾，有两名保安没有及时避让，被高空坠下的玻璃生生砸死，范觉元因为及时避让，只有背上受了一点轻伤。
彭氏董事长坠楼不过几分钟时间，警察用警备线将现场围得水泄不通，记者在警察的阻拦下拼命想挤出一点位置。
彭氏作为S市的龙头企业，董事长坠楼不管是意外还是谋杀，都是轰动全国的特大新闻，记者们为了能有一席之地，简直急红了眼。
“封锁消息，我马上赶回来。”彭富城说完便挂了电话，他坐在床头，双眼一阵模糊，心中突然升起的暴躁几乎要吞噬自己，他只是狠狠地将手中的手机，一下扔在地上，仿佛还不能开解心中莫名的愤怒，他将床头柜上的东西又通通用手扫在地上。
许是听到了怒气，门口的保镖出声问道：“总裁，出了什么事。”
彭富城看着自己手背被灯盏的玻璃割伤，鲜血一滴滴失控般的流进地毯，好像心中才慢慢有些平静：“去机场。”
他冷冷地声音通过门缝传入保镖耳中，丝丝寒气，比夜间的凉风更加刺骨。
直到飞机的轰鸣声响起，彭富城才从父亲已故的消息中回过神来，听人说坠楼的瞬间，人往往是不会直接命绝的，全身骨头断裂的痛苦，会让坠楼的人清晰感知一遍。
然后感受自己的生命，在一点一滴地消亡。
彭富城右手才被包扎好，却因为用力，伤口又崩开了，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又好像只有疼痛能让他清醒。
李陌渊拿着注射器为彭富城注射，一言不发。
彭富城的脑中拼命想着有可能的人，但混乱的思绪丝毫不给他思考的机会。
“休息一会儿吧。”李陌渊的眼眶有些泛红，他拍了拍彭富城的肩，声音沙哑。
镇定剂的推入，让彭富城心中的焦虑缓解了不少，直到这一瞬间，无数的悲伤才涌入他的大脑，他几乎在瞬间就意识到，父亲是真的去世了。
从彭氏大厦顶楼坠楼，死在了他一手建立的地方。
尽管彭富城与彭天齐从未像普通父子般亲近，但彭天齐无论如何，还是他的父亲，将彭氏一手交付在他手中，他本来该安享晚年的，却因为自己的病情，被迫出来替自己镇守彭氏。
飞机因为气流颠簸了一下，彭富城的眼眶布满红血丝，他看着手背已经逐渐染红的绷带，满心的杀意，让他格外窒息。
既然会成为疯子，那就做点疯子该做的事。
就在孟方怡刚刚系上安全带时，电话铃声响了，她拿起手机一看是林曼寒，便接了起来。
“什么？你说，彭伯父去世了？”孟方怡在听到林曼寒的话后，下意识地喊了出来。
急刹车瞬间让孟方怡手中的手机飞了出去，摔在了孟方怡脚边，林曼寒的声音透过听筒清晰地在车内回荡着。
“这件事彭氏这边将消息全面封锁了，燕森告诉我的，燕伯父今天早上给燕森打的电话，说是坠楼，警方已经介入了，暂时还不知道是遇害，还是意外。”
孟方怡赶紧从地上将手机捡了起来，将听筒声音调到最小，然后对彭也说道：“我下车接个电话。”
彭也失神一般点了点头。
孟肃坐在座位上，看着彭也脸上的温柔表情一寸一寸迸裂，最后他深深地看了自己一眼，孟肃几乎瞬间就哭了起来，他小手拍打着车窗玻璃，心中充满恐惧。
孟方怡像是听见了孟肃的动静，赶紧打开车门将孟肃抱了下来，只见彭也深吸了一口气，嘴角还是往常一样的笑意，只是孟方怡始终感觉那抹笑特别僵硬。
“不如这样，今天的饭就先算了，你像是还有急事要处理。”
孟方怡心中也无心吃饭，她点了点头对彭也说：“可能这段时间我不在瑞士，回来我再请你吃饭。”
“打算回国吗？”彭也问道，在孟方怡点头后，他又说：“没事，正好我也要回国，我在S市，孟儿呢？”
孟方怡面色有些凝重，她大脑还没来得及思考，便下意识地点头道：“我也在S市。”
只见彭也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对孟方怡道：“那这顿饭，就在S市请吧。”
如果孟方怡仔细观察，就能发现彭也的双眸中尽是冷漠，与他说话的语气极为不符，像是要将眼前的母子二人碎尸万段一般。
他收回眼神，“我得走了。”
说完便驱车离开了，孟肃依旧在孟方怡怀中哭着，孟方怡一边听着电话，一边哄着孟肃。
在孟肃的哭声中，孟方怡只能隐约听见林曼寒的声音：“不管如何，董事长也算孟肃的爷爷，你带他偷偷回来看看，也是情理之中，唉，如果不是彭富城离开S市三年之久，可能也不会出这种事。”
“好，我明天就带孟肃回国。”
“听说彭富城也回来了，但S市这么大，不会那么巧，就让你们碰上的，况且孟肃的年纪也改了，就算碰上，这么多年，你就说你已经结婚生子了，他也不会肯定孟肃就是他的孩子。”
孟方怡沉默了一会儿，三年，人生能有几个三年，只怕那冷漠无情，高高在上的总裁，早已将自己这个过客忘得一干二净，莫说重逢还会关心她是否结婚生子，只怕重逢她在他眼中，连陌生人都不如。
他看着手中的信封袋，里面装着的，赫然是孟方怡与孟肃的照片，既然孟方怡要回国，那么就要她回国的时间再长一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