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母亲的呼吸声,似乎村子里所有呼吸声都听到了,甚至还闻得见小村的汗味,那种对生活的厌倦和疲惫,还有那微茫的渴望,对于半亩糜子一亩土豆多点收成的欣喜,以及新盖的未装修的不漏雨的水泥房子的踏实的自喜。
我坐在这里,坐着这生养我的村庄里,搬运累积在心间的石块,整理我洞穴里的粮食。一只野兽在夜里整理食物,安静平和。
山里的家,有人就有苍蝇,有蚂蚁,有臭板虫,我回来那天还看见盆里的蝎子,可母亲在炕上睡着不说话的时候,听着院外树上鸟叫,苍蝇嗡嗡,我也觉得寂然里有一份欢喜。想着谁,有点孤独,又不是多么想。此刻我完整,此刻我又若有所失,我的整个世界在睡觉,坟墓里我的祖母,躺在炕上我的母亲,我家的狗,养我长大的叔叔,我们那些不同个头的羊,甚至我们家的那些虫子或倒塌了烂窑里的猫,也在似乎安稳地不担心着什么睡着觉。我想对谁说我温柔的爱意,比如对我爱过仍然爱着的人,我想对这个世界说我温柔地爱着什么,愿意流汗,愿意哭泣,我愿意去赚钱给别人花。我想说些什么,温柔地,梦话一般,向谁许诺什么。
我渴望爱情,依然在文字里塑造着想象的恋人。一个赤贫的孤独者,在文字里遥想痛苦的爱情,雕刻恋人凶狠的样子,温柔的眼神,想象残暴与吞噬,想象完整地占有与剥夺,想象兵荒马乱与颠沛流离,想象,并不存在的一切。
天气燥热不堪,眼看立秋,却也在真正的大暑酷暑中。一切都显得不可忍受,连床铺睡下来都觉得黏热出水,案板上的半片西瓜,一些放在银白色锅盖上的粉条,自己熬制成酱的一碗肉,一只完整的菜花,这些我叔叔带给我让我吃的食物,还有深夜哥哥从打工地方专门回来看我买给我的面包,都让我觉得生活简单,都让我温柔厌弃的时候深深爱着,都让我觉得再不敢奢求太多。有这些就够了,可我不得不承认我在忍受。就如恋人在走来敲门的路上一样,我在等待中颤抖,渴望却又准备伸出拒绝的手。我给自己加冕,承认被世界爱着,而这些爱让我胆战心惊,因为感觉到满足的时候生出贪婪,而贪婪又让我残缺,怕此刻被剥夺,怕这种贫瘠却寂然幸福的生活被修改,怕不如意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