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雨天的午后,彩虹像一支彩笔,将后院里粗细不同高低不等的梅树、桃树和各类风景树映衬得如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时值午睡时间,住院部的走廊里一片寂静,两名警察轻车熟路地直接找到了当班的孙副教授,他们就像提前侦察好了似的,将孙副教授堵了个正着。
孙副教授笑着对他们说,黎明珠换脸之后成了名人,来看望的人太多,影响了他的康复,为此科里提高了批准权限,所有探视人员,都必须经过主任批准。高个儿警察说,那就带我们去见见你们的主任。孙副教授深知来者不是一般普通的探视者,他们不仅有身份,而且公务在身,他们要想见病人,如果没有充足的理由,他很难拒绝。只好采取缓兵之计,让他们在这里稍等,他即刻去找主任。胖警察不容商量要随孙副教授一块儿去。孙副教授与警察打过几次交道,知道他们霸道,不好说话,还十分难缠。只好走在前面,一高一胖的两个警察,一左一右寸步不离跟在他的身后。
主任办公室在会议室的里面,孙副教授对跟进会议室的两个警察说:“你们稍稍等候一会儿,我进屋通报一声。”两个警察点了一下头。孙副教授敲开主任的门,见郭主任正与侯副主任和方老教授研究黎明珠的治疗方案,郭兴见孙副教授不说话,便知有不便公开说的事,宣布今天讨论就到这里。孙副教授见侯副教授与方老教授出了门,赶忙说明,那两个警察就在门外,又要看望黎明珠。郭兴很生气地说,他们怎么像苍蝇一样,盯住了就不放?孙副教授压低声音说,职业特点,没办法。郭兴果断地说:“管他什么警察,医生有保护病人生命的权力,你出去,要理直气壮地拒绝他们来访。”
孙副教授想了想,还是建议说,虽说他们像苍蝇,可他们也是因公而来,现在就站在门外,一副不见黎明珠不走的架势,硬是拒绝恐怕不好。据他观察,黎明珠也不是什么好人,伤口还没完全好,就对女护士有非分之想,如果他真的是罪犯,那医院为他整形换脸的意义就将大打折扣。
郭兴不予认同,说这种认识太浅显,整形换脸的标准在于成功,而不在于为谁换脸,退一步讲,犯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何况现在还不能确定他就是罪犯。
孙副教授依然坚持自己的主张说:“万一黎明珠就是一个罪犯,还是一个杀人犯怎么办?”郭兴一时语塞,想了想说:“既然他们非要见黎明珠,就把他们请进来,我来给他们讲。”
孙副教授走出郭兴的办公室,嘱咐会议桌旁的两个警察说,可以见主任,可时间不能长了。高个儿警察点了一下头,起身几大步就走了进去,两名警察自报姓名后,说明来意,无事不登三宝殿,到医院来是为了见那个换脸的病人。情况有点复杂,最近云南警方发来协查通知,省公安厅委托他们帮助了解黎明珠的相关情况。郭兴故作惊讶:“原来你们是要问这个啊!这好说,我略知一二,在为黎明珠做换脸手术前,我还专程到过他的家。”
高个儿警察点燃一根烟说:“那就好,请你讲讲,最好毫无保留。”
郭兴听了心里很不舒服地说:“我没有必要隐瞒什么,他只是我的病人。”
胖警察赶忙打圆场说:“你别介意,我们当警察的说话是巷子里赶猪,直来直去。”
郭兴扫了一眼两个警察,然后才说:“黎明珠是僳族人,刚结婚不到一年时间。他家兄妹四人,他在家排行老大,一家人全靠他。去年深秋,他像以前一样到后山采药。后山离他所住的村子还有二十多公里,靠近中甸边境,那里森林茂密,常有野猪、黑熊等野生动物出没,因为是原始森林,生长着各种天然名贵药材,附近村子里没有胆量的人根本不敢到后山采药。村里人讲,黎明珠胆量特大,不害怕野兽,他常孤身一人到后山采药,因此他家就比村子里多数人过得好。十一月二十日那天,他像往常一样,一人背了采药的筐子,背上一天吃的干粮,拿上采药的锄头,天没亮就从家里出发,到离中甸边境很近的后山森林里去采药。那天天气晴朗,大约中午前到达后山,不到两个小时他就采了大半筐的中药,就在他准备下山的时候,一头黑熊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如此近距离地与黑熊对峙还是头一次,他一下子就傻了,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当黑熊并没有对他进行攻击时,急着逃命的他做出了错误的决定,提着锄头转身就跑,黑熊像是受到了鼓励或者是羞辱,恼怒地一声吼叫,便追了上去,一掌打在黎明珠的背篓上,背篓被打穿,黎明珠被打翻在地,接着又一掌抓到了他的脸上,当时他只觉得眼前血光四溅,人便昏倒在地。万幸,黑熊没有再攻击昏迷过去的黎明珠,丢下眼前的冒犯者,独自悠然自得地离开了。”
高个儿警察听了问:“你不觉得奇怪吗?黑熊为什么不再打第三掌?”
郭兴非常反感地说:“有什么奇怪的呢?黑熊为什么不再打,你去问黑熊。”
胖警察点了一下头说:“郭主任,请您接着往下讲。”
郭兴喝了一口茶水继续说:“万籁俱寂之中,处于昏厥之中的黎明珠被剧烈的疼痛给疼醒了,为了活命,他忍受着撕心裂肺的疼痛,跌跌撞撞地朝山下逃命。”
高个儿警察不解地问:“听你这一讲,黎明珠可谓死里逃生。”
郭兴接着说:“从熊爪下活过来,本身就是奇迹。熊爪抓得面积太大了,黎明珠大半个脸抓没了,鼻子、嘴唇、眼皮、眼眶都没了。面对如此伤情,当地医院无法医治他的伤,黎明珠只好在家人的陪同下转至昆明人民医院。昆明人民医院面对如此伤情,只能给他做保命处置,而无法整形。在那段时间里,黎明珠一时成为人见人怕的怪物,就连他老婆也害怕他那惨不忍睹的面孔而躲回娘家。”
胖警察继续问:“你既然到过黎明珠的老家,你见过黎明珠被熊抓坏了的背篓吗?”
郭兴毫不客气地反问说:“我又不是警察,我见病人就可以了,见背篓干什么?黎明珠为了活命,他还会要那背篓吗?除非背篓里装的是金子。”
高个儿警察因势利导地说:“精妙与悬念之处就在这里啊!”
郭兴很是警觉又十分反感地说:“你们什么意思?我们当医生的可没有你们想得多,只管救死扶伤。”
高个儿警察接着问:“那他怎么找到你的?”
郭兴直截了当地回答说:“黎明珠当然无法与我们联系,昆明人民医院整形科的赵医生与我是同行,就在他们一筹莫展之际,我们为猴子进行换脸实验的学术文章被国外顶级整形杂志刊登了出来,这篇论文正好被赵医生看到了,他便主动给我打了求援电话。”
胖警察疑惑地问:“那你为什么还要专程跑到他的老家,有那个必要吗?”
郭兴对胖警察的问话很是不满,于是不屑地说:“没有必要我费那个劲干什么?我不去怎么知道黎明珠的伤到底有多重,重到什么程度,我只有亲眼相见,才能做出决断。”
两个警察还想说点什么,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郭兴随手拿起话筒,电话是院长打来的,让他马上过去有事要说。一高一胖两个警察心有不甘,他们还想到病房找黎明珠讯问,被郭兴坚决拒绝了。郭兴说,现在病人还处在排斥期,任何不利因素都有可能对他的恢复造成不良影响,从而影响换脸后的面部血管、神经和肌肉的生长,最终导致手术失败,并危及患者的生命。如果是那样,造成的后果是非常严重的。
胖警察满脸怀疑地说:“你别吓唬我们,哪有那么严重?”
郭兴十分严肃地说:“这可是中国首例,世界第二例换脸手术,如果你认为只是一个小手术,你不妨试一试,只换个耳朵怎么样?”
胖警察正色说:“我耳朵好好的干吗要换,我又不是学医的,哪知道你们是世界性创举。”
郭兴放缓了语气说:“人身上任何一个部位,哪怕只是一个阑尾,只要出现毛病,都有可能危及生命。何况是面积很大的换脸手术,更不能掉以轻心。再说了,如果一个患者在换脸后只能存活很短的时间,那么这个换脸手术就谈不上成功,那样岂不让外国人笑话,何况人命关天。”
高个儿警察见郭兴把话说到那个份上,深知再说都是多余的,于是给自己找了一个台阶,说:“算了,他又跑不了,等一等再说,是李逵还是张飞,到时候总会弄个水落石出。”
郭兴不再开口说话,两个警察礼仪性地与他打了招呼,提着包转身走出了办公室。综合警察的问话,他在想,黎明珠难道真是罪犯吗?他是因为什么而引起了警察的追踪,是走私毒品了?杀人了?还是抢劫、强奸?如果真是罪犯,那换脸还有意义吗?一连串的问号,搅得他脑子里像一锅粥,不免心烦意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