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2018年第02期
当年地主的房子被分给贫农,几十年后房子拆迁,贫农的后代和地主的后代都回到故乡,一个有几十年的居住权,一个却有房契,这一次房子该如何分?面对历史,为何所有人都要隐瞒真相?
清明前夕,我与吉林的堂兄云南的堂弟相约回到我们阔别多年的胶东老家,别误会,不是为给先人扫墓祭祀,而是——正如那句著名的“我们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的语录,“瓜分”我们先人当年闹土改分得老财的一幢房产。如此说是“五湖四海”与“革命目标”当不为过。时光荏苒,几十年过去了,村里已没有五服内的近亲,我们三人便落脚在镇上的一家温泉旅馆。我到的时候堂兄丰君与堂弟丰臣已入住。多年未见,相互瞅瞅,已难觅少年模样,廉颇老矣,不胜感慨。
相比于远道而来的丰君丰臣,未离山东的我算是主人了,自当尽地主之谊,便在宾馆对面的一家饭馆为其接风。三杯酒下肚,互报了各自的情况,唏嘘过后便自然而然说到这次归乡的主题。说起来真有点天上掉馅饼的意思,冷不丁发一笔财:土改时担任民兵连长的爷爷分得本村财主毕起秀一幢大屋,住了几年,爷爷死了,恰逢六零年大饥荒,为了活命,我们各自的爹带着家口背井离乡逃荒,丰君的爹下了关东,丰臣的爹去了云南,我爹去了烟台,从此就算拔了根,留下的老宅公用,开初叫大队部,后来叫村委办公室,村里不付租金,负责修缮。直到前不久,几家分别接到村里信函,讲一开发商要在昆嵛山北麓修建一个道教旅游地,村子在范围内,全部拆迁,让我们回来签补偿合同。要新房还是要钱款自定。瞧瞧,这不是天上掉下馅饼又是什么?且是一个大馅饼。所以我们都来了。
当然,这个大馅饼需要三家切分。
丰君问:丰民丰臣,你们是要房还是要钱?
我说:要房也不能来住?要钱吧。
丰臣说:我老婆说要钱,可我觉得还是要房合算。眼看就要退休,把这里当成乡村别墅,开春来住,能一直住到老秋,风景好,水好空气好,延年益寿啊。再说了,风景区建好了,房价肯定上涨,到那个时候就是卖也增值啊。可我老婆坚决不同意,说还是要钱利索。丰君说:弟妹说得对头,要钱利索,要房夜长梦多。
我举起杯说,是的是的,要钱心里踏实。干!
好,要钱,干!
要钱,干!
哥仨统一了认识,这酒喝得豪爽。
身在异乡为异客,而从小吃出来的口味却是永远不变的。醋熘白菜肉丝是父亲的拿手菜,每逢年节亲自下厨,在我心目中可以说是世上最好吃的菜了。当服务员将这盘冒着久违香气的“本帮菜”端上桌,我的眼亮了,急不可耐地操起筷子。丰君丰臣同样不甘落后,风卷残云盘子便见底了。
这盘菜便解了馋。
丰君点上一支烟,美滋滋地吸了一口,说:有了这块钱,儿子结婚就不愁房子了,剩下的再买辆车,就齐了。
丰臣说:齐不齐得看能补偿多大块儿,谁知道能给多少呢?
丰君说:估计不会少,再说多少也不能他们说咋就咋,咱要争取……
丰臣接着说:对,争取利益最大化这是商业的根本原则,咱得瞪起眼和他们争,多一点是一点,多多益善。
我不乐观地说:怕没有争的余地吧,全村统一拆迁,肯定有统一标准,不然还不乱了套?
丰君说:可情况是不同的啊,咱们的房子是全村头一份。石头到顶,青瓦,大门楼,高台阶。再说还前后院四个厢房,要是和别人家的房子一个价,明显不合理了嘛。
丰臣说:可不,就是不合理,咱们据理力争,不行就当钉子户,耗,看谁能耗过谁?
丰君说:丰臣说得对,不争白不争,咱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不合理就绝不让步。
我心想能争到自然好,只怕是一厢情愿,最终闹不出个结果来。
服务员又端上一盘韭黄炒鸡蛋、一盘炸茄盒。
吃好,喝好,睡前又泡了个温泉浴,全身心放松,一觉睡到大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