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老莫是花园庄小区一个人物的话,那么大刚就算不上什么了。
大刚是小区一个卖烧饼的,大刚做的烧饼极有特色。酥酥的黄黄的上面撒着一层芝麻,是小区里老少都爱吃的食物,因此大刚的生意非常好,常常是挤满了人,每次去买他的烧饼总要排上半天。
大刚是外地人,一口浓重的南方口音。分不清他是江浙一带,还是广东一带,反正是个小巧的南方人。大刚对人很热情,买卖也讲公平,和小区的老少混得都很熟,老少都打招呼,因此很讨大家的喜欢,这让他套住了很多常客。习惯下来,大家也就都愿和大刚聊上一阵子。
大刚的老婆也在小区做生意,奇怪的是两人分着做。大刚做烧饼,大刚的老婆则做美发美容。两人租的楼底层房子,全让两人的生意占了。来人看了大刚两口子整天忙生意,就夸他两口子会挣钱,会过日子。大刚就笑笑说,我哪会挣钱,我挣的这点辛苦钱,哪有人家老莫会挣,人家老莫一下子就挣个大富翁,瞧人家过的啥日子,我过的啥日子。
众人就问,知不知道老莫做啥生意,知不知道老莫挣下多少钱?
大刚就含糊地说,听说是卖书的。众人就摇头。卖书的哪能挣下那么多钱?肯定是做大买卖,挣下了一辈子花不完的钱,自己花不完就找一帮小姑娘帮着花。
大刚就笑笑也不反驳众人的话。心想那得看卖什么书了,卖上一本值钱的书那就赚钱了。大刚也不通此道,更不知老莫到底鼓捣了一本什么样的书。但他能明白这里边的事。一定是人人都抢着买的书,要不咋能赚钱。有时大刚就心里暗暗嘀咕,要能跟老莫交上朋友就好了,最好能跟他学学,也捣弄一本书,也赚一把大钱,那他可以换个地方了,最好是美国夏威夷。大刚不知道美国的夏威夷在什么地方,有多远,但他知道那肯定很远。夏威夷嘛,这名字多古怪多奇特,近地方没叫这名字的。那地方一定既舒服又安全又热情又浪漫。浪漫对他没什么用,他只要安全,最好是谁都不认得谁。大刚觉得没有比谁都不认得谁的地方更安全的了。最好是永远都不认识,那他这一辈子就算结了。大刚在心里求告老天,在外边又极力做好他的生意,极力讨好热情着每一个人。他明白在这个地方他只能这样做,这样做了才安全。以后的事只能等他有了钱,有了钱他才能自由。有了钱他才能安排自己。
让大刚有点心恼火的是他那个老婆,老婆不是不好,是不配合他,那么大岁数了还任性,明明他的烧饼生意很好,她可以给他当帮手,两个人做肯定比一个人做强,可她就是不肯,她说她喜欢做美发美容,喜欢摆弄头发,看着把人打扮得漂亮她心里舒坦。她甚至瞧不上他的烧饼摊。她说她不愿做饭,一看做饭就头疼,没办法大刚拗不过她,只好顺着她。只要她闹不出啥事来就行。大刚怕出啥事,尤其不愿和政府人员打交道。他希望这样平平凡凡又平平安安过下去,哪怕去不了夏威夷呢。
既然老婆不愿给他当帮手,自己干也行,她自个挣的钱让她自个拿着,万一他出个啥事,她好自个照顾自己。一想到这里大刚就有些恢。心里不住地唉声叹气,但大刚从不当人面唉声叹气。在人前大刚永远是笑着的,一付舒心乐观又热情的样子,没有人知道大刚心里在叹气,而且是不住地叹气。
和大刚相识很自然,那天中午我就站到了他的烧饼摊前。我站在人后边,等大家买完了我再走上去,大刚装了两只烧饼递给我,说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我笑了笑。大刚又说,你是新来的吧。我啊了一声。我说我咋从没见过你,小区的人我都认识的,都到我这买饼吃,你要吃着好欢迎你再来。
作为礼貌我又淡淡地笑了一下,我觉得这个小男人有点饶舌。我不喜欢饶舌的男人,我要不走或答话,不知他又说下什么去。我转身走了。我感觉后面有目光在追着我。
一个人心情不是太好的时候,感觉什么都是多余的,哪怕是男人讨好或追逐你的目光。
后来事情发生之后,我觉得当时是我这种心情所致,导致了我没有和大刚多说几句话,没有听到一个人物在特殊情况下发出的一种声音。听大刚的故事倒是次要的,天底下比大刚的故事精彩的多的多。他的故事只不过是很平淡的许多故事中的一个。但大刚不这么想,大刚觉得他的故事很精彩很不凡。很有点警示后人的作用。也许人人都这么想,人人都觉得自己这一生故事很不平凡,有点和常人不一样。要不怎么会有那么多人总是感叹,我这一辈子呀,或者我这一生真够写一本书。其实,你那点经历放在人类历史中又算得了什么?世界上的故事多得像黄河里的沙子,掏也掏不净,更是无法数得清。
但我还是觉得没有对大刚这粒沙子更关注一点,是有点遗憾,起码和他多说几句话。如果我肯多跟他说句话,兴许事情会向着另一个方向发展。兴许能让他放下包袱,兴许能让他吐露了自己的故事。也许没有人知道,在外表乐观快活的大刚,内心里的那条河正淤积得快要爆发了,只要轻轻那么一拨,河流就要冲破堤岸。没有为大刚那么轻轻一拨,河流也就继续淤积堵塞,直到最后。大刚心里的那条河流没有人清理,大刚带着这条无人清理的河,一直走向了远处。假如有人能看到这条河,那一定是长满杂草,爬满蚊虫,荒芜纷杂,堵塞四溢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