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是清晨走的。傍晚时分,姆妈就开始去河边张望了。她口里说是去洗衣或洗菜,其实她是朝爸爸去的方向眺望。从那时起,姆妈去河边,沉鱼就悄悄跟上去。那段时间,两人像中了魔咒似的。
夜里,贵贵问沉鱼,“你成天跟踪姆妈,是不是因为爸爸担心她找男人?”沉鱼在被子下,狠狠蹬了他一脚。以往,姐弟俩睡一个枕头。可不知从何时起,沉鱼主动要求睡到了床的另一头。沉鱼压低声音说,“贵贵,你心眼真坏,她可是姆妈呢,爸爸是担心她有个三长两短!”
“她才不会呢,那么年轻貌美,才舍不得自己呢。”贵贵有些不服气,他始终觉得,从那天爸爸的眼神和话语里,爸爸说的,正是贵贵心里想的那层意思。
“贵贵,可别乱说姆妈,女人的心思,只有女人才懂,你们男人懂个屁!”沉鱼又警告她。
从小,贵贵怕沉鱼,可也喜欢她。沉鱼在村子里,算最懂事的姑娘了。贵贵记得,沉鱼小小年纪开始,就在家里做饭了。那时,她像个管家婆似的,偶尔炒了个腊肉什么的可口的好菜,她总是像捂个宝贝似的,藏在贵贵够不着的地方,一直要等爸爸和姆妈回家,才肯摆出来吃。
贵贵有些不服气。他也觉得,男人的心思,只有男人才懂。他想从被子里钻到另一头,和沉鱼理论到底。可他刚把头缩进被子里,就听见隔壁的姆妈叹息了一声。贵贵从没见过姆妈那副样子。自从爸爸走后,她像丢了魂似的。眼神不对劲,口吻不对劲,脸上的颜色也像霜打过。贵贵心里知道,这种时刻,是最不该惹她的。要是惹了她,她就会愤怒得像头牲口。
与沉鱼朝夕相处中,贵贵从沉鱼身上,就深有体会。
别看沉鱼一副安静的样子,要是把她惹急了,惹毛了,她可以咬你两口。贵贵觉得,自己对男人和对女人的理解天分,远比沉鱼高得多。
沉鱼教训他时,他虽然有些不屑,可从小沉鱼就一直心疼他,都差点把他疼化了。所以,他心里爱惜着姐姐沉鱼,特别是她那口吻,那身影,那神态,都叫他时时入迷。
爸爸火秋走后头两年,经常往家里捎来音讯。有时打电话在躲雨镇上,让姆妈和姐弟俩去接。那年头,电话是个稀罕物,接电话也要两元一次。
姆妈拿着电话,总问贵贵爸爸什么时候回家。贵贵记得爸爸总说铁路快修到躲雨镇了。姆妈不信,爸爸火秋就叫她听电话里开山放炮的声音。姆妈还是不信,爸爸就叫沉鱼听,也叫贵贵听。
果然,电话里炮声轰鸣,感觉就在躲雨镇不远处传来。
每次,就只是接电话,家里也要花不少钱。所以,爸爸很少打来。
爸爸不回来,姆妈就照例天天去河边。不知又过了多久,爸爸电话就更少了,少得连贵贵也数得清次数。日子一拉长,味道就变淡。贵贵发现,姆妈芦花渐渐变了。先前温顺的,村里人人夸赞的姆妈,一下子变得脾气暴躁。
早些时候,姆妈喜欢把贵贵和沉鱼收拾得干净净,自己也收拾得干干净净。贵贵记得,那时,姆妈喜欢把乌黑的秀发挽紧,一圈圈盘在脑后,然后别上一只漂亮的发卡。她几缕飘落的头发,也被紧紧抿在耳根后面。
姆妈芦花那时从村子里走过,总是惊起一缕风。
贵贵记得,要是爸爸不在身边,男人们就会纷纷把头从漆黑的屋子里伸出来,舌头伸得像狗的一样长,还流着哈拉子。姆妈芦花就像是一朵花,飘忽着,旋转着,声音和软,眼神似灯,把村子暗无天日的岁月点缀得有滋有味。要是爸爸走在身边,她白皙的脸上总泛着一点点红晕,天天都像个新娘子。害得村里的二流子眼气不已,笑着骂爸爸火秋说,“火秋,狗日的哪世修来的福,你看你芦花那水色,那身段……啧啧!”
“还生过两个娃呢!那两个娃,也是眉清目秀,一副副美人胚子!”有人不解气,还拉沉鱼和贵贵一块儿说。贵贵偶尔偷听到,常常心里美气得要死。
“狗日的火秋!你过的真是神仙日子!”人们几乎是愤愤不平地骂了一句,只见爸爸拧拧眉,楞一眼,大家立即变成了缩头乌龟。
贵贵的爸爸在村里很有霸气,人们羡慕他,可也佩服他。
可爸爸火秋偏偏不过神仙般的日子,他偏偏要去修那条破铁路。
姆妈芦花一下子就变了,她眼神迷离,头发也乱了,每天清晨,不像以往那样仔细打扮。她只是胡乱扎一把,丢把草似的把头发丢到脑后,就走田串地去了。特别是每天傍晚,她从河边回来,总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回到家里,她看沉鱼和贵贵谁不顺心,就是一顿痛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