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红弟说:“我现在是白天没鸟事,晚上鸟没事。”
一旁的胖子发出了几声嘎嘎嘎的笑,雄鹅样的。
“找点鸟事还不容易?”胖子收住笑,说。他还把目光移到正静坐在他身体左侧的杨木初的脸上,好像要杨木初作出肯定的回答。
杨木初就慌慌地点头。其实,杨木初是一直盼望着这个不知名的胖子早点从许红弟这里离开的,因为他在,许红弟已经把杨木初冷在一边好长时间了。许红弟是晓得杨木初来他办公室里的意图的,冷杨木初或许也无关胖子,是许红弟必然要表示出的一种姿态。杨木初晓得自己不应该久坐这里,可真要叫他离开,轻易放弃要许红弟办的事,他也心有不甘——这就好比在他家的竹园里,明明往上跳一跳,是可以摘到藏在竹叶里的一窝鸟蛋的,可由于没有往上用力一跳,最后就失去了那窝鸟蛋。杨木初今天是想跳一跳的,所以,他就僵硬着上身,一直在沙发上等待着,等待着胖子的离去。
胖子又让目光落在许红弟脸上:“兄弟在今天晚上就给你安排点鸟事吧?”
这下轮到许红弟笑了,他的笑也像鹅的叫声,看来,笑声一般是会相互感染的,一般是要鹅一样相互追逐的。
“要安排,老早有人给我安排了,轮得到你?”
许红弟说着瞥一眼杨木初,似乎是杨木初的在场,让他有些话不便说出口。就像刚才胖子的那道目光,许红弟的这一瞥,又一次让杨木初感觉到了自己在这里的价值,也坚定了他要继续坐下去的决心。可这时候,许红弟却挥挥手,说:“不谈这个,谈别的吧。”
胖子说,怎么能不谈?男人不谈这个,还能谈什么?我看就今天晚上,我和你一道到“花中花”夜总会去白相相。许红弟摇头,我一向不去那种地方的。胖子的脸上露着神秘兮兮的笑意,一向不去,今晚破例,大哥,我看定了,就今天晚上,今天晚上我带你出去白相。许红弟还是摇头,还是说,我从不去那种地方。胖子的眼睛里就露出狐疑的神色,你不去那种地方,赚那么多钱做啥?
胖子和许红弟的这一番对话竟然让杨木初上身的僵硬感消失了,一旦感到自己的筋络活络了,杨木初也挺想插上一两句话。
片刻后,杨木初捉住了一个机会,终于插上了一句:“晚上就到我竹园里白相吧,来白相几把。”
胖子不太懂杨木初的话,许红弟却晓得杨木初是要他们到他的竹园里去赌上几把。许红弟就笑了。
“老杨,你不晓得我是不赌的?”
对上话了,杨木初很高兴,并觉得自己要许红弟办的事情今天或许真能办成。
“不嫖不赌的,我看你的工厂还是关掉算了。”胖子说,“我看是你让自己‘白天没鸟事,晚上鸟没事’的。”
胖子的话让杨木初想起了村里人一道嚼白话时有人讲的一个故事。说的是一位讲究养生的中年人问一位老中医,我平时注意养生,基本做到烟酒不沾、女色不贪,能活到八十岁吗?老中医说,你烟酒不沾、女色不贪,要活那么长干什么?
杨木初想笑,却忍住了,嘴里蹦了一句让他自己也感到满意的话:“许总虽然不嫖不赌,可他开厂是为了让乡里乡亲的人都有口饭吃啊。”
马屁是拍对了,许红弟脸上露出笑。
“老杨把我拔高了,拔高了。”许红弟谦虚地向杨木初摆摆手,可脸上的笑分明含着对杨木初赞许的意思。杨木初觉得照这么谈下去,要许红弟办成那事的把握是越来越大了。
许红弟像是刚刚醒悟过来似的,给胖子介绍杨木初:“老杨是编结专业户,也是我这里的竹艺品供应户。”
许红弟的厂是一家编织厂,用水洼地里长出的蔺草和竹园里产的蔑片编织各种工艺品,都出口。厂里除了常年雇佣着几十名编织工人外,乡里乡外有人编织了工艺品,只要质量合格,许红弟的厂也通吃,不但通吃,有时遇到日本那里催货催得紧,他还把活儿发包给乡里乡外的那些业余编结手。这些年,杨木初也隔三差五地接到许红弟发包来的活儿,所以,严格地说,许红弟是他杨木初的半个“衣食父母”。
轮到要介绍那胖子了,许红弟竟卖了个关子,要杨木初猜猜看胖子是干啥的。看许红弟脸上的表情,好像胖子从事的是一个什么神奇的职业。杨木初猜不出,望着许红弟脸上的表情,说:“开火箭的?”
杨木初对自己的回答很满意,果然,胖子和许红弟都笑起来,杨木初让自己也发出了几声干笑。当自己的干笑与另外两股笑声交织在一起时,杨木初知道自己差不多已和面前的两个男人平起平坐了,他差不多可以向许红弟提出自己的要求了,这要求差不多能得到满意的答复了。
其实,胖子是干什么的,杨木初一点也不上心,他只想着自己的事能不能办成,他只想着要与许红弟签下个长期的供货协议。他家的竹园被列入了动迁范围,这一纸长期的供货协议就是钱。以前,许红弟要求一些编织专业户签约时,杨木初不上心,现在碰到了动迁这档事,他才悔不当初了。
许红弟还是继续介绍胖子的出处,原来这胖子是许红弟新结识的外镇人,虽然不是开火箭的,可做着的活计和开火箭一样让本地人觉得陌生而神秘:拍电影。可到底是他拍人家还是人家拍他,许红弟一时没有说。杨木初怎么看也不觉得胖子像个电影明星,可明星是他杨木初能轻易看出来的吗?不过,杨木初很快就知道了,胖子其实只是个掮客,在本地的好几个景点和几个北方来的影像制片人之间忙活。
许红弟说:“现在,新行当真是多,也行行出状元。我们这里竟然也出了个拍电影的。沈开,真有你的。”
胖子叫沈开。杨木初把目光移到了许红弟的脸上,感觉是时候了,是到他该把自己来这里的目的抖落出来的时候了。
“许总,辰光不早了,”杨木初心里虽然有点急,可还是把话讲得很慢,“我们不要开火箭了,也不要拍电影了。”
许红弟再一次被杨木初的语气逗乐了,觉得老杨这个平时看上去有点唯唯诺诺的男人,一旦给了他脸,还是蛮有意思的。
“那你说说看,我们要干什么?”
杨木初说:“把我那件摸得着见得着的事办了吧。”
许红弟脸上的笑收起了,他想,看来真不能给老杨脸。许红弟说,不是已经跟你讲过了吗?许红弟的意思是,既然杨木初家的竹园已经被列入了动迁的规划区,那么,他许红弟再与杨木初签订供货协议就是违规行为了,而如果照杨木初的意思,把签约的具体日期往前挪,挪到动迁消息传出前,那更是一种欺诈行为了。这样做的话,许红弟还想在商场上和社会上混吗?
然后,他话锋一转,回答了杨木初提出的一个疑问:“说最近我与几个蔺草种植户倒签协议,是别人在瞎嚼舌头!”
墙上的挂钟“当”地响了一下,沈开从靠背椅上跳起来,说吃饭了吃饭了。
杨木初也站起来,说:“我请你们吃饭去。”
见许红弟和沈开不接嘴,杨木初又说了一遍。他是真心实意地向他们发出邀请的。虽然许红弟又一次拒绝了他,可他还是想再努力一把,照他的理解,要谈成事也就那两种场合,办公室里和酒桌上,可办公室里有了外人,事就难谈了,就只能到酒桌上了,而事实上在酒桌上把事情谈成的把握也确实比办公室里更大些。
“让你请客?想得出。”许红弟说。
杨木初理解错了许红弟的话,有点急切地说:“我们怎么就不能坐在一起喝酒?你不肯帮我办事,我们就一定是对手了?”
即使真是对手,也可以坐在一道喝酒呀。杨木初告诉许红弟,镇动迁办的乔小刚和上访户张桂根真是对手呢,可一方面是对手,一方面却又常常一道到他那个竹园里来,是客客气气的、输了也不红眼的赌友呢。
许红弟看住杨木初:“老杨,你很有意思啊!”
然后,许红弟又说,今天很不巧,他和沈开有事要马上到市区,改天一定由他做东,请老杨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