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几天,杨八零等不起了。原因简单,如果王德宽告诉他不同意呢?那可就坏菜了。坏菜,也是当地土语,跟坏了一个意思。他赶紧的,趁小菊单独在他家的空,问,小菊,我给你介绍一个对象,行吗?小菊脸突然红了。她低着头,不敢正面看杨八零。她这个样子,恰好把她自己表情暴露在杨八零视线下。杨八零呢,索性大着胆,不错眼珠地侦察小菊脸,企图在小菊尚未开口前,就能够判断出答案。小菊依旧红着脸,依旧低着头,终于开了口,一听,声音像蚊子似的,试探性地反问他,杨哥,你给我介绍一个啥样的?听她头一次管自己叫哥,杨八零心口里,忽一下的,揪揪着。原来,小菊以为杨八零百分百地看中自己了,只是难以启齿,才扯绺子,假借介绍对象之名,促成他们俩的事。扯绺子,土语,表示寻借口。照实说,杨八零看她这样子,险些不忍心,但还是硬头皮说了。他说,介绍的是王德宽。跟王德宽一样,小菊也答,我考虑考虑再说。杨八零总算松一口气。心想,她回答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自己完全从中脱出身来。
接下来几天,小菊再没来杨八零家。杨八零偶尔去球磨车间拍照,他偷着注意看小菊,小菊无论忙时或闲时,她都不抬头,就是她明明知道他照相时照到她了,她也决不抬头。更别指望她向他挥挥手了。杨八零就想,看来,小菊这人还是挺有脸的。这期间,他也没问王德宽,王德宽呢,也没向他表露态度。介绍对象的事,在他俩之间好像没有发生过。
几天后,厂子给工人放假。每年春秋两季,考虑工人都是农民,约定俗成的,放假让他们抢种或抢收。时间都不长的。这次放的是秋假。家里人手够的,提前抢完秋。但厂子上班是统一的,不会因为少数人提前了,而提前上班。通常的,这些人都会约齐了去打塔。塔,是松树上的果实,因其形状像塔,农民管它叫塔。打塔,就是打那种形状酷似塔的果实。松树一水的,被承包。现在,什么东西都有主。就连很不起眼的破荒山,路边破草,伸手抓不着的空气,都被划定在一定的势力范围内。那么,所谓打塔,其实是打人家剩下来的塔。属于藏在浓密枝丫后,不容易发现的遗留塔。就像起土豆,虽然起完事了,但肯定的,会落下几粒。谁一辈子吃饭保证不掉饭粒呢?说白了,他们打塔,有点去拣剩的意思。从严格意义上说,他们打塔算业余水平。真正打塔,人人举着长杆子,站在树下,看准了塔,拿杆子捅,一捅,掉一个。一捅,掉一个。几乎好玩。当然不可能好玩的。那活既累胳膊又累脖子。尤其脖子,你得抬头往上瞅啊,瞅一时半会的,还行,天天打天天瞅,脖子累得又酸又麻,都不像自己的脖子了。不过在外人眼里,打塔的活是有几分好看的。隔远望过去,完全看不见人,只见漫山遍野的树林里,这里一下那里一下,冒出杆子的尖尖。尤其秋风吹来,林海翻涌,那一粒一粒冒出的杆尖尖,仿佛一条条窜出水面的鱼,煞是灵动。
这次杨八零他们打剩塔,光拿长杆子去打,肯定不行,还得另外准备一根短杆子,带上两套家把式才行。刚上路,忽听谁喊,哎,你们回头看,那人是谁呀?是不是也来打塔?大家回头,一时没有哪个嘴点出那人名字来。不过王德宽最先开口,那是小菊吧?经这么一提醒,大家才纷纷认出来,确实是小菊。杨八零琢磨,自己最初没能认出她,是小菊换了厂服,穿一身普通衣裤导致的。这几年小菊在他眼里,始终穿厂服,现在,忽一下的,他觉得有什么东西烫了自己眼睛。是什么东西呢?等小菊渐渐走近,他才知道是什么把自己眼睛烫了。小菊虽然穿着普通衣裤,但恰好的,把小菊身上的优点给展露无遗。厂服肥大,遮蔽了杨八零视线,也遮住了杨八零判断。而眼下,杨八零很容易判断出来,这身衣裤属于两年前的商品。两年前,商品遮挡的身子,处于半成品状态,两年后再穿这套衣裤,半成品已经发育成了成品。突然之间,这件成品造访杨八零眼球,满足了杨八零刚性需求!想想自己对小菊总是怀有不满,原因居然藏在这里啊!杨八零替自己捏了一把汗,心想,多亏没有再去追问王德宽,如果追问了,那等于把自己路堵死了啊。杨八零为自己和小菊两人存在空间,暗喜着。当然,暗喜算什么呀?他主要是暗盼,暗盼某个时间段,出现机会。杨八零认为,只要机会一露头,自己肯定是手拿把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