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章回小说》2007年第02期
栏目:打工一族
赵三平做梦也没想到,进城刚刚四个月,媳妇月花在家就出了事。
这个七月真是怪,半个月了滴雨未下。明晃晃的太阳像个大火球,人好像在蒸笼里。城里的居民疯了似的挤到商店买空调、买电扇。可是建筑工地上就得硬挺。建筑工一个个戴着红色硬塑的安全帽,光着晒黑的膀子在作业面上干活,绑钢筋、浇混凝土。这幢楼设计为二十八层,开工以来,七天长一层。现在干到了十八层。赵三平就站在十八层作业平面上绑着钢筋,这几天他的右眼皮总跳,干活时格外小心。
楼的上空有一层薄薄的烟雾,越往远,越朦胧,再往远是淡蓝色的山峦。三平觉得山的那边的那边可能就是自己住的屯子。那个屯子灰秃秃的没一点鲜活气儿,可是家里有个鲜活活的媳妇月花。三平当过几年兵,转业后娶的沿河屯的李月花。月花长得白净水灵。两个人情投意合,恩恩爱爱。婚后,两个人就住在父亲给他的两间草房里,和村子里其他人家一样,侍弄那么几亩地,旺条条的两个大活人,一年到头在地里猫腰撅腚地累个臭死也没挣几个钱。三平是个心性刚强的人,他决不情愿让媳妇跟自己过这种寒酸的穷日子。有时就急得发无名火,恨自己一个大老爷们儿空有这副骨头架子,让媳妇跟着吃苦受罪。月花呢,不但长得水灵,还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会疼人,对事还能看得开。就劝三平别着急上火,啥事也不能一锹挖个井,一口就能吃个胖子。只要不懒,能吃得苦,耐得劳,慢慢就会好的。看村子里的青年一批又一批出去打工,三平也就活了心。留月花在家侍弄这几亩地。要是三平能在城里站住脚混得下去,转过年,月花也进城。要是进不了城,挣下钱先翻盖房子,然后再买辆农用车跑跑运输,打算两三年咋的也能拔穷根。今年出了正月三平就出来了。三平身子骨强壮,工地虽然活累,对他来说根本不算啥,无论多累,到晚上睡一觉就解乏。嗨,终究是年轻气血盛,一睡醒下身就立马涨乎乎的像要暴发似的难受。
赵三平是转业兵,是非常有耐力的人。大白天太阳晒得那钢筋碰一下直烫手,汗珠子掉上去,呲啦一声就没影了。别人挺不了,他能挺了。他干啥利索,人还随和,别人多干少干他从不计较,反正能干动,自己就一直闷头干。工长对他特别看重,作业面上不准抽烟,但他看到三平时,总会把手里的那瓶纯净水扔给三平。三平会自豪地说声:“谢谢头。”就一口气喝没了。那表情像喝了一杯纯六十度老白干那么有滋有味。
中午十二点,几声哨子声后,工人们在火烤般的工地开始收拾工具。三平从十八层下来先到宿舍一侧的自来水前洗脸。三平刚洗完直起身子,看到了对面站着的大嘴王矬子。他俩是老乡,住的两个屯子隔着一条小河。大嘴王矬子前两天回家了,三平让他顺便去看看家里有没有啥事。看样子是刚回来,没等三平要问他什么,大嘴狡黠地一眨眼说:三平,你回去看看吧。三平一愣:咋啦?我家有事儿?
大嘴一笑:没啥大事,就是你家月花可能有病了。
三平说:你别闹,说正经事,是真是假呀?
大嘴说:真的,我去的那天嫂子没顾搭理我,难受得直哭。
什么病这么重,难受得直哭,还顾不得搭理人?月花虽说是一身细皮嫩肉,可那身板儿壮着呢,胃口好,胳膊腿的肉都紧绷绷的能有啥病?看大嘴又不像逗着玩儿。三平心里直划魂儿,三平心里就生出了许多牵挂。其实这些天他真想媳妇月花,年轻嘛。刚刚结婚一年,不想那是有病。前几天大嘴和一个哥们儿半夜偷着找三平要去歌屋找小姐,三平不去,三平说自己有媳妇出去扯那事干啥。大嘴对三平说:憋得实在受不了。三平说:憋也得挺着。整不好出了事多丢人。大嘴说:你不去拉倒。他和那个小子偷着眀了出去,玩儿到天亮回来大嘴对三平说:就是不一样,那白胖胖的小姐真他妈的过瘾。三平问:花多少钱?大嘴伸出一个指头一比划说:一百元。三平骂了一句:真他妈傻?菖,那一百元能给家里买多少东西啊。大嘴白了他一眼:你不懂,茄子黄瓜各有各的味儿。无论咋说,三平都不动心。三平得攒钱,得和媳妇跳出穷窝。这会儿大嘴一说,他立马有些着急。为了奔好日子自己出来了,也决不能让媳妇在家受委屈。几十号人洗完脸都拿着大铁盔子挤到简易厨房打饭,饭是大米饭,菜是白菜炖豆腐,里面有肉是肥肉。现在城里人不吃肥肉了,屯子来的民工能不吃肥肉吗?不吃那是装的,自己肚子里有几两油水还不明白吗?今儿个三平一直等别人挤着打完饭,他才去,他把饭菜往一起一掺,稀里呼噜几口就吃下去了,他抹抹嘴巴去找工长。
工长王铁汉的办公室比工人们住的宿舍要宽敞干净多了。工长还没吃饭,正和甲方争论什么,见三平站在门口问:三平有事呀?
三平红着脸说:王哥,媳妇捎来信儿说有病了,想请假回去一趟看看。
三平真有面子,工长王铁汉连锛儿都没打,一挥手,行。想了想说:三平啊,你可快点回来,下一个作业面的钢筋还得你出力呢。
误不了,保证误不了。三平真有军人气质。
那好,给你五天假行吧。
三平心里暖暖的,给工长敬了个礼。高兴的三平跑到伙房又打了一盔子饭菜,又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那个做饭的胖大姐挺纳闷地问:三平你这是咋啦?
三平憨憨一笑:今儿个胃口好。其实三平想马上就动身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