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富贵家境算是比较优越的,父亲生前是县委组织部的部长,专司所辖单位的干部提拔任用,明里暗里油水不少,赵富贵就是在这种油水里浸泡大的,浸泡得满面油光,配上娘胎里带来的方头大耳、魁梧身段,整个人看起来很是排场的。
随着父亲的谢世,家道有些中落的样子,但做为独子的赵富贵并没有落寞下去,他还是觉得自己很是优越的,似乎全家的气数都要靠他勉力支撑,就是落魄也要落魄出个别样气度来。单位里的人都觉得赵富贵是修炼到一定程度的世外达人,在单位混了三十年了,前两年才刚提了正科,还是虚职,并没有实质性的待遇。但赵富贵不这么认为,他觉得这是组织上对自己的信任,自己应该抖抖身子骨,凛然以对,大概和他从小生长在组织部长的家里面有关。
赵富贵的雄心壮志终于在有一天的时候风劲帆满了,他跟巍巍然坐在办公桌一旁的王科长说:“你看,我现在也是科级了,咱们得有个业务分工,然后咱们各把一摊,好把工作切实搞上去。”
对面的王科长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似乎才从对方的话里品出味道来,说句实在话,就以他现在的工作时间来算,在这期间还没有遇到过类似的要求,所以一开始他很疑惑,以为对方说的是英语。
王科长慢慢端起雾气腾腾的杯子,吱溜吸了一口茶水,抻抻窝在椅子里有些发皱的衣服,走了!
给了别人,跳到一边想想,本来科里的事情就不多,喝茶看报为主业,看看王科长杯子里厚厚的茶垢就知道了,科长手里的权力顶多混点三流茶叶。就像一个老农正对着贫瘠的土地哀叹产量可怜,有个光棍汉过来说你分给我点地吧,我一分地都没有,你如果是那个老农,会理这个疯子吗?
赵富贵觉得王科长一定是考虑这事呢,所以深沉不语,他就耐心等着答复,一等就等得没影了,连老婆都等急了,说你烂泥巴糊不上墙,姑奶奶不和你过了。一气之下就和赵富贵离了婚。其实也不是一气之下,自从家里的组织部长撒手不管以来,赵富贵就一直处在被老婆甩掉的边缘。赵富贵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婚姻成也组织部长败也组织部长,这对于他来说是个哲学问题,费尽思量。
当年能干漂亮的老婆就是因为看上他家的组织部长家庭,赵富贵人又长得排场,才轰轰烈烈嫁过来的,本指望丈夫从此攀附组织部长这棵大树顺风顺水,升官发财过上好日子的,谁知道赵富贵的几任领导都是耿介之人,根本没把这棵大树放在眼里。其实也是赵富贵的能力有些交待不过去,而且大家反映赵富贵思想有些怪怪的,所以提拔任用的事,一度被领导顺手搁置一边,落满灰尘结满蜘蛛网都懒得拎起来看一眼。
在单位里头,被领导遗忘的同时也会被同志们遗忘,赵富贵在遗忘中生存了下来。奇怪的是,没有得到阳光的关注,赵富贵依然长势喜人,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老婆走了,儿子念大学去了,赵富贵很快就找了一个新老婆,据说还是个黄花大闺女。
休完婚假刚上班的赵富贵,被人关注了一阵子,同事老孙揶揄着眼神问,老赵啊,你还行吗?赵富贵甩甩被发胶定型得一丝不苟的头发,说我还行啊,你不行吗?
老孙的老婆两年前就出国定居了,无论是回答行还是不行,对他来说不仅没有意义而且尴尬。
新婚的赵富贵和刚进门的黄花闺女孔继香,带着年迈的老妈住在城东河边的一栋宽敞的大居室里,河水清清,杨柳婆娑,享受着组织部长的待遇。
有人传言,说赵富贵的新老婆出生在工人家庭,家里四个秃小子,孔继香是唯一的一朵金花,家里房子不宽敞,尤其是成了亲的两个儿子把媳妇领回家之后,这个问题更突出了。眼见得孔继香也三十大几了,挑来挑去也没个合适的,也不知道谁给搭了一下线,赵富贵和孔继香就走一块儿了。赵富贵单位稳定,相貌堂堂,虽然离婚但没有托油瓶,又有大居室,孔继香很快就下了嫁过来的决心。当然最后一点很可能是人们的穿凿附会,凭什么老夫少妻就得搭上点经济原因才顺理成章?赵富贵的老妈就觉得儿子通情达理、正经本分,尤其是在自己的严格管教下,很懂得礼貌,找这么一个过了期的黄花闺女也没什么大不了。
赵富贵的第二任老婆在一家规模不大的医院工作,结婚不久就生下一个小女孩,算是给赵富贵单位那个老孙一个无声的回答,行不行的,这样的话,以后就不要再提了,有事实为证。
赵富贵算是和医务人员有缘,老妈刚刚有些唠叨不动了的时候,第二任老婆就适时地来了。让他感到奇怪的是,医生里也有不讲究的,这位老婆对细菌一类的东西,疏于防范,有时候进门不洗手就往嘴里塞东西,这让赵富贵很气恼。其实原来他对老妈还是有抗拒心理的,现在突然身边来了个大大咧咧的,赵富贵就义不容辞担负起了纠偏扭正的任务,好在赵富贵脾气很好,每次都是和颜悦色地提醒媳妇,倒是躺在床上的老妈经常会反应很激烈,颤巍巍地坐起来狠狠瞪上媳妇一眼,咬字不清地嘟囔一句,你们家里怎么教育的?这么不讲卫生!这时候媳妇总是趁着老太太颤巍巍扭过身的时候,顺着赵富贵的大腿根死掐一把,眼睛里神态里大概都是这一个意思:我一个黄花大闺女跟了你,还要受这种夹板气。赵富贵就温和地牵了老婆的手,到另一个房间劝慰一番,然后正常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