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山西文学》2010年第05期
栏目:小说
旅行大巴沿着109国道进人大同段后,旅客们手忙脚乱地把车窗玻璃拉上来。车速也明显地慢下来,路面上挨挨挤挤到处都是拉煤的大卡车。那些巨兽一样的车子,车头硕大,轱辘比人都高。本地跑黑车的小摩的手们灵活地游走在大车身侧,每次都能有惊无险地通过。云冈合上书,瞄了一眼外面灰茫茫的景物。国道两边自建的简易房,层层叠叠,歪歪斜斜地漫延到山上。有点累,摸出烟盒,里面孤零零的只剩下一支。点上烟吸一口,长长地吐口气,云冈看着外面发呆。
又堵车。大胡子司机把手套扔在驾驶台,骂骂咧咧地打开驾驶舱的小门独自跳下车去前边看情况。留在车上的乘客们,似乎一下子成了被人抛弃的孤儿。一个个可怜巴巴地坐在座位上着急地等着司机的消息。同病相连,原来一路上不怎么搭话的邻座东一句西一句聊着。天南海北的人都有,车上的乘客大多是冲着云冈石窟的名气来的。8月8日是云冈国际旅游节。
云冈可不是为凑旅游节的热闹,他从南边赶来是因为云中博物馆有个关于壁画和雕刻的讲座。他是被邀请的教授之一。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司机带回一个极不好的消息,最前边的一个拉煤车大翻身,本来已经肠梗阻,而后面的车还要急着加塞,现在上下路都卡死了,谁都过不去。说话间他们的车屁股后已经排起长长的汽车龙,显然想退回来另寻他路已经没有机会。娘的,要命的109,全中国最烂的路。司机边骂边推开玻璃窗很响地朝外吐了口痰。
所有的人都不耐烦起来,空气里搅着一团看不见的火。大人们吵吵嚷嚷,孩子们则对盖在山坡上的土房子感兴趣,指指点点地问大人里边养着什么?羊还是兔子?要不是骆驼?说骆驼的那个孩子认为自己的答案最正确,锐声地叫着骆驼,骆驼。整个车厢里都回荡着“骆驼”两个字。云冈把目光从外面收回来,看了一眼那个欢乐的孩子。
路竟然通了一点,大人小孩都欢叫着,比捡着钱还高兴。车屁股顶着车屁股,一点点往前蹭。刹车启车,启车刹车。最后汽车彻底熄火停下来。司机绝望地说,走不了啦!想方便的下车方便,但不要走太远。车窗外立刻围上来几个卖东西的小贩。“要雪糕吗?要矿泉水吗?要瓜子吗?”几只又黑又瘦的手用力地拍打着玻璃窗,争先恐后地叫卖着。
云冈手边翻着一本关于山西民俗民画的杂志,里边的插图是晋北地区的炕围画,又叫景儿。那些景儿色彩鲜艳,人物表情丰富,衣纹飘逸若飞。杂志里的一段文字介绍说,炕围画在山西北部、中部、西部和东南部都有分布,其中以晋北最为著名。景儿的年代久远,据1985年出土的原平镇班村宋代墓葬显示,当时已有炕围画的雏形出现,再远的春秋战国遗址上也有炕围画的影子。从目前尚能见到的清晚期和民国时期的炕围画分析,山西的炕围画地域特色鲜明,它融壁画、年画、建筑彩绘于一体,和苏州桃花坞的版画、天津的杨柳青年画一样有名。那些游走在民间的画匠们倾其所爱,尽其所想,反复铺陈,叠加组合,构成了其大红大绿,大雅大俗的美学品格。但进入到二十世90年代,随着城乡住宅的革新,历史悠久、绚丽多彩的炕围画,已然濒临灭绝的危险。
车上又闷又热,云冈推开窗户想透透气。一个女人飞快地把手伸进窗口,一脸巴结的笑容被玻璃晃得有点变形。云冈看了她一眼,竟觉得有点眼熟。女人穿着一件修改过的有四个大口袋的衣服,下边的兜里插着矿泉水和袋装瓜子,上面的两个口袋里装着香烟和火腿肠,胸前斜挎着一个泡沫箱子,里面装着雪糕。云冈想这女人真有本事,活脱脱随身带一个简易的小卖店。经验告诉他,路边的东西贵,假货多,也不干净。可女人手里拿着一袋瓜子倔强地伸进窗口里,不肯收回去。虽然并不想买什么,可又不好意思马上关上窗子,只好要了一盒烟。女人兜里最好的烟是云烟。烟盒毛糙糙的,云冈挑开包装纸点上一根,烟丝半天都吸不着。知道上当买了假烟,云冈看着女人远去的背影,也没叫住她,只是顺手把烟丢在包里。
中午的时候附近会做生意的人家,提着五六个特大个的热水瓶在路边卖泡面,加热水十块钱一包。还有茶叶蛋火腿肠和面包,价钱都翻好几倍。车上的人无奈地抱怨几句,最后还是买了。大概为了表示愤怒,人们把吃过的面桶包装袋鸡蛋皮都扔在路上,里面的残渣剩汤洒出来,成群的苍蝇欢快地赶来参加聚会,轰炸机似的一团一团飞起飞落。
堵车是最无聊的事,车上吃过泡面的几个人打开了扑克。司机眯着眼打哈欠,似睡非睡。没见交警上来疏通道路,车子越聚越多,这路恐怕晚上也通不了。闹哄哄的,书怎么也看不进去,担一捏空扁的烟盒,云冈想下车找个大点的商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