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福祥听了,连连摇头,说,唉,这黑羊发了你可苦了村子了,上面来人可都是冲你这黑羯羊来的呢!
兴旺恼了,说,大爹,我发啥财嘛?村里牵的羊价都是你给我定的,亏本不说,还老欠钱,不是怕大爹你生气,我一只还不给呢!你牵的几只羊钱我妈和我都没打算要,但你要给村长要,要来你自个用。
原来,翠婶身子不好,自从丈夫去世以后,十几年来,地里的犁耙耕田,摇耧撒种,夏收秋收,都是老福祥帮着干,就连有病了,还不肯歇着,可把他苦死了。直到兴旺大了,能搭上手了,老福祥才松了口气。
听了兴旺的话,老福祥很受用,宽慰他说,这羊钱你莫担心,村长一年工资三千块呢,还有三千块办公经费和计生费提成,村里那些杨树也都成材了,到时给你一笔结清。
兴旺说,大爹那这回牵羊,村长给你带钱来么?
老福祥说,没。不过这回不欠你账,钱由你长安叔当面给你。
当面给我?谁信哩!上个月你去小叶姐家,上头来人,指名要吃天井塘的黑羯羊,村长让我把一只白羯子宰了,当黑羯羊送过去,说当面给我钱。我把羊送去了,他磨蹭了老大一会才给了我二百块钱,余下的又给我打了欠条。
老福祥听了,说,看他这事做的,白羯羊就白羯羊嘛,咋能哄人呢。我想好了,老这么牵你的羊,欠你的账,也不是个事,这回你跟我去拿,他不给钱,你就把羯羊赶回来。
兴旺还是不乐意,支支吾吾地不愿动弹。
老福祥劝导说,你长安叔不是个赖账人,你忐忑个啥。他孬好是个村长哩,还能瞎了你这几个钱。
兴旺咧咧嘴,说,啥村长?也就羊粪蛋大个官,除了赊账吃喝还能干个啥!
村长是羊粪蛋大的官,那自个这个副村长是啥?老福祥感到伤了自尊,拉下脸说,你娃说话没个遮拦,村长是羊粪蛋大的官,那你大爹这个副村长是个啥?看来大爹今个是老公鸡戴眼镜,没了面子哩。
兴旺见老福祥黑了脸,不由慌了,恼了老福祥,让老妈知道挨骂呢。便讪笑着不敢言传。
正在这时,翠婶从做饭的厢屋里出来了,见老福祥在和兴旺说活,边扑打着身上的草灰边冲着老福祥问,大早上的,你爹俩说啥哩?
老福祥说,县里大领导来,长安让我去汇报工作,还叮嘱到兴旺这牵一只羯羊过去,晌午要吃清炖羊肉哩。
翠婶听了,说,没吃早饭吧,就在这吃吧,吃过了让娃给你下塘牵去。
老福祥瞄了兴旺一眼,笑道,忘了带钱哩,我想让兴旺跟我去长安家要钱,兴旺难为呢。
翠婶也笑了,说,村里哪回牵羊不是忘带钱了,把账记清了就成了。又对兴旺说,要账有啥为难的,你就跟你大爹去。
兴旺是个孝子,不敢拗了翠婶。过来拉着老福祥的手说,大爹,吃过饭我就下塘去牵,一起给长安叔送去。
吃了饭,兴旺便和老福祥来到天井塘牵羊。
兴旺在塘边下了两根木桩子,一根上拴了个滑轮,这是提羊放草料用的,另一根上拴着鸡蛋粗的一根麻绳,作为上塘下塘的抓手。兴旺攥着麻绳,踩着塘壁上掏出的两排脚窝,蹭蹭几下就下到岩底,嘟囔着挑了一只不大不小的羯羊,装在一只吊着长绳的筐子里,用绳子拦好,攀上塘来,用滑轮把羊筐拽了上来。
老福祥心想,娃养这群羊不容易,他挣的这点钱可真是累出来的,今天咋说也得让长安把钱给了。
兴旺把羯羊从筐子里抱出来,说,大爹这只羯羊也不用称了,45斤都只多不少,就算40斤吧?
老福祥说,村里的事也不能亏你,就按42斤算吧。
兴旺笑道,大爹今天咋大方啦?就赶着羊和老福祥一起上了路。
多半晌时,老福祥和兴旺到了三岔口前,三岔口是土塬上交通枢纽,高台村四个自然庄子就散落在四周,天井塘在东面,往北是村部所在的高台庄,往南是仁贵营,往西南是黄土堡,这四个庄子中,高台庄人口最多,有四百多口人,其他三个庄子不足二百多人,如今,常年在家的人还不及往常一半,全村合起来也只有四百来口人了。
岔口路两边,都是玉米地,一片片鲜嫩的油亮的玉米叶子水袖一样随风摇摆着,散发着清甜的诱惑。羯羊垂涎欲滴地撑着蹄子,伸着脖子,希望能一饱口福。气得兴旺紧紧地勒着绳子,不住地用柳条抽打,不让它吃上一口。
老福祥在后面一个劲地劝他,莫打莫打,犯人还给口吃的呢。
兴旺对老福祥慢慢腾腾的样子不乐意,又不敢高声大嗓地吼他,气呼呼地说,吃有啥用,还不是要挨一刀。
兴旺哪里知道,老福祥之所以这么不急不慢,心里想的和他一样,就是赶在做饭时赶到,让兴旺当着领导的面向村长要钱。兴旺这活,他听出了情绪,就装作没听见。心里却想,娃是好娃,孤儿寡母的不容易。今天咋说也得让长安给娃几百块钱。
出了玉米地这段路,迎面突突来了一辆摩托,到了老福祥面前,吱地一声停住了。
是庄里的大军。
大军说,叔,你是来接马乡长几个吧?
老福祥说,接啥马乡长?我这是去高台庄,村长说县里来人,要说事呢。
大军望望那只羯羊,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我还以为你是来接马乡长几个的。
老福祥不解地问,你咋以为我是来接马乡长的?
大军说,马乡长几个在前头岔口那面,正往这边赶呢。
老福祥说,马乡长跟你说要到我们庄去?
大军说,这倒是没说,只是冲我笑了笑。
冲你笑了笑?没认错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