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星火·中短篇小说》2009年第01期
栏目：重磅中篇
杨小在心里清楚地知道，这是迟早要来的事。今天，终于来了。
因为心里早就有了准备，杨小在没有感到震惊和难以接受。杨小在收拾着桌子、抽屉里属于自己的私人物品时，心里虽然多少还是有一些波澜和难受，但她把这些都压了下去。表面上还是相当平静、自然的。收拾完东西，把门钥匙交给总经理助理张殿权，简单地交接后。她笑着说：“好了，我们又一批人‘解放’了，就剩你们几个人艰难‘抗战’了！”张殿权木然一笑。没说什么。
杨小在的私人物品并不多。两个大塑料袋就装完了。杨小在拎着两个大塑料袋，“踏踏”地从二楼下来。杨小在想，偌大的一座厂办公楼，明天就只剩几个人留守了！出了空旷的一楼大厅，往大门口的自行车棚走去，杨小在看见和自己一样今天下岗回家的几个人已经出了厂大门。
杨小在推出自行车，一个保安从传达室出来，不解地问，你们今天怎么都走这么早？杨小在淡淡一笑。说放假了。保安一愣：真放假了？杨小在说。是呀。
杨小在出了大门。这时，好像有什么亮光突然在眼前“咔嚓”一闪，就在这“咔嚓”一闪之间，杨小在眼里所有景物的颜色蓦地全都变成了黑白色，像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黑白照片……杨小在还惊异地发现，这张“黑白照片”里马路对过巷口西侧的那家商店。并不是自己原来一直以为的杂货店，而是一间五金店。仅仅因为店门口有一个卖冷食的冰柜，杨小在两年来都错误地把这个五金店当作了杂货店！
杨小在意识到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使劲地眨了眨，黑白的、静止的景物才恢复过彩色、活泛的来。杨小在定了定神。又看对过的那间五金店，还是觉得异常奇怪，不能理解：自己在这上班两年了，居然一直都以为它是杂货店，怎么可能会这样？
可是这是事实。
杨小在想，那么，这个世界上我以为是事实的东西，都是事实吗？是不是还有很多东西，其实根本不是自己以为的那样？我今天放假了，我现在出了厂大门了，是真的吗？是不是我现在所感受到的，事实上也是假的？而要等到一段时间后才能发现，比如说两年后？而其实现在真实的我还在办公楼上的文印室里坐着？
杨小在没有立即回家，她上街来了。今天不是节假日，但街上却有很多的人。杨小在不知道街上的这些人今天是调休了，还是本来就无业，或者是和自己一样也放假回家了，从今天起没事儿干了？……杨小在想知道。但无法知道。
杨小在到了中午才回家，上到四楼家门口，看见栅栏式的老防盗门里的木门开着，知道爸妈已经下班回来了。杨小在的眼泪差一点掉了出来……
“我们放假了，不上班了。”吃饭的时候，有几次杨小在差一点就对父母脱口说出这句话来。吃饭前。这句话就堵在杨小在嗓子眼里，想说出来；吃饭了，一口一口的饭往嘴里塞去，这句话更被挤压得让杨小子又委屈、又难受……直到吃完饭，父母又去上班了，杨小在都没有好意思说出这句话。
杨小在把门关好，把房间里的窗帘拉上，然后上床，在呼呼急速旋转的风扇下，睡起觉来。
第二天早晨，妈妈喊了杨小在两次该起床上班了，她才起来。起床后拿了一张报纸就躲进了卫生间。一张报纸所有的文章都从头看到尾，连最恶心的医疗广告都看完了，也不敢出来。妈妈又喊她，她只好洗脸刷牙，出来吃早饭。
“今天怎么了，慢慢腾腾的？”妈妈问。
“没……没怎么。”杨小在说，过了一会儿，终于再也忍不住，“我们，昨天放假了，不用去上班了。”低下头，鼻子一酸，眼泪掉了出来。
“放假了？”妈妈虽然也知道杨小在厂里的情况，但还是惊怪了一声，“咦，不是说和上海、浙江的两家大公司在谈并购的事吗？怎么……”
“都没谈成。浙江那家、那家公司只是看中了那块地。想开发房地产。上海那家不愿意接收职工……”
“以后呢？”
“不知道。”
“那你们怎么办？”
“厂领导说，我们和以前放假的职工一样，每个月发二百块钱的生活费。”
妈妈叹了口气，爸爸故作不以为然地说：“放假就放吧，早晚不都得放吗？很多失业、下岗的工人一分钱都没有呢。”
“中午，我给你姨夫打电话，让他想办法，给你再找个工作。”妈妈说。
爸爸说：“过两天再说吧。”
爸妈上班走了，只有杨小在一个人留在了家里。杨小在从昨天离开厂就强忍在眼里的眼泪，忽然汹涌而出……杨小在觉得放假是意料之中的事，是真的不值得流泪的，可是还是止不住地哭出来。
两年前，杨小在中专毕业，在市政府某部门当领导的姨夫给她找了两个工作岗位，一个是这个电缆厂，一个是制药厂。制药厂比这个厂要好。可不知是因进制药厂难，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最后她被安排进了这个厂作打字员。起初，因为轻松，她和父母觉得还不错。可是，表面上厂里的生产经营很红火，但渐渐就出现了困难。杨小在这才从同事嘴里知道，这个厂以前是靠银行贷款建起来的，又经营混乱，负债已达百分之一百多了，去年换了李总慢慢有了一些转机，然而银行看到这些，以为公司又有钱了，纷纷来要账，有的向法院起诉要求还款，一些厂家通过银行汇过来的货款银行不打招呼就擅自给划走了。
在杨小在上班一年零一个月后，车间被迫完全停产。车间里的工人绝大部分都放假回家了。又两个月后，部分行管人员也放假回家去了。现在，杨小在也放假回家来了。
杨小在才二十岁，忽然就和那些“4050”人员一样，下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