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万分痛恨自己,你这个思想的巨人、行动的矮子,虚度了宝贵的一生!总以为来日方长,许多计划要做的事情甚至还没有开始,就要和这个世界永别了。
人到了这种时候,后悔已经无济于事。即使想弥补以前的过失也已经来不及,那就轻松享受一下最后的宝贵时光吧!我换上一双柔软的旅行鞋,不坐车,也不敢骑车,担心骑行途中突然晕厥把脑袋擩到汽车轮子下面。我一步一步走在国家大剧院南侧东绒线胡同的小巷间,回忆童年经历的岁月,让生命的小船在时光的河流里缓缓划行;在南城万寿西宫前面的街巷间徘徊,那里是我少年时期成长的地方。但是成长对于我已经没有意义。北京气候最好的时节是秋天,一年难得有这样几天好天气。如今天空一天比一天清澈,街道一天比一天美丽,2008年的奥运北京令人向往,但2008已与我无关。我将随时准备告别人生,已经没有时间再离开北京到太行山穷乡僻壤重温我的青年时代了。我想像着机关布告栏将要贴出的我的讣告,明知纯属多余,出于职业习惯,仍一遍一遍修改讣告上的措辞,尽管那上面或许只有不能再简单的一两行字。我想起我的刊物,我想改版也许会夭折,穿新鞋走老路。因为总编是媒体的灵魂,躯壳换了另外一个灵魂来主宰,另外一个灵魂也许不肯像我一样刻意求新,自讨苦吃。一生没做成大事,最后连这样一件事也没做好,就要去天国见我的父亲母亲了……我想起我的妻子,她还算年轻,一直跟着我受累,没有过上闲适的日子。想起我的儿子,刚刚考上大学一年级,我答应过供他留学一直读完博士。我22岁失去父亲,一切靠自己撑到今天,没想到他18岁就将失去父亲。我曾经认为自己很顽强,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从不听凭命运的摆布,觉得命运就是你所相信的东西。你相信什么,就会去争取什么,你去争取了,就会得到它。所以我在逆境中从不消沉。想想海明威在《老人与海》中写下的那句话:人生来不是被打败的,你只能消灭他,而不能打败他。但是今天,真的到了肉体即将被消灭的时候,你还能做到永不言败吗?
眼看生命的时光无多,我愈想抓紧时间,须臾不敢懈怠,去咀嚼稍纵即逝的日子。剩下的时日愈短暂,我愈要使之过得饱满丰盈。我穿行在大街上,看到铅灰色的天空、拥挤的楼房街道,闻着汽车尾气混杂着炸油饼的气味,过去一直认为是稀松平常的事情。这些我以后都感知不到了。因为这些都是大脑神经系统复杂工作的结果,我的大脑神经系统即将土崩瓦解。Ade(德语:再见),我的妙不可言的铅灰色!Ade,我的沁人肺腑的汽车尾气和炸油饼油烟!……我曾为爹妈给了自己一个好用有效的大脑而感恩,现在我深深地为自己的脑袋而沮丧。对于一个罹患脑癌的人来说,哪怕一个呆子的脑袋也要比他优秀十倍。因为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比健康更珍贵。
我想,诊断肯定失误了。诊断失误在医院里不算什么新鲜事,我凭什么会患上脑癌呢?除了点灯熬油开夜车,生命机器超负荷运转,我没有任何不良嗜好或习惯。天理不公!我的脑子先天畸形,是个特例,一生下来就这样……
北京电力总医院依托首都政治、经济、科技、文化、教育中心的优势,组建了专家会诊中心,与首都各大医院的专家有密切的学术联系。我尚在这里愤懑不平,北京电力总医院办公室主任已经把我罹患脑癌的情况逐级上报。党组和机关党委领导以及电力总医院院长、书记都表了态,联系首都最好的神经外科专家给我诊治。电力总医院神经外科主任辛立平为我预约了时间前去求见北京天坛医院著名神经外科专家张懋植主任。我想应该先登录互联网认识张懋植主任,来预知未来的命运。
应用导航精确剔除脑胶质瘤
健康报讯:北京天坛医院神经外科专家赵继宗教授、主任医师张懋植应用神经导航系统对成人幕上胶质瘤实施精确定位开颅手术,使大多数患者基本做到了肿瘤全切除,且不损伤病人神经功能。
由于胶质瘤和正常脑组织不好区分,手术尺寸难以把握,肿瘤切不干净易导致术后复发;切多了又易损伤正常组织,死亡率及致残率极高。北京天坛医院神经外科教授赵继宗、主任医师张懋植等应用导航系统对颅内不同部位、不同体积大小的肿瘤病变进行三维立体定向及术中引导与监测,自动确定手术入路点,其定位精确度高达2毫米左右。手术医生术中能清晰看到肿瘤的边界位置,了解切除范围,避免了对正常脑组织和其他颅内神经血管结构的不必要损伤;术后再根据肿瘤病理类型,及时配合放疗、化疗、免疫治疗等综合治疗措施,就可降低肿瘤术后复发率,提高手术质量,延长病人的生命,并改善其生活质量。
据统计,该院神经外科迄今已用此方法对260名难度较大的成人大脑半球胶质瘤患者实施了开颅手术。在肿瘤全切除的患者中,影像复查均未发现肿瘤残留病灶。
我又在《首都医科大学学报》中查阅到了由天坛医院名誉院长王忠诚院士、天坛医院副院长赵继宗教授和张懋植主任等专家合著的论文《导航系统在神经外科显微手术中的应用(附55例报告)》。文中详细论述了北京天坛医院1997年10月从瑞典引进具有国际先进水平的神经外科显微手术导航系统(Surgiscope, Elekta Co.)至1998年5月完成的55例各类神经外科手术情况。导航系统主要由三部分组成:计算机图形工作站;智能机械臂及与之相连的手术显微镜;红外线信号发射与接收系统。三部分由同轴电缆连为整体,既可接收红外线信号,感知患者头颅和显微镜的方位及各种移动、旋转变化,又能由工作站发出指令指挥机械臂完成各种术中辅助操作。所完成的55例患者病灶全切率100%,术后无一死亡。尤其是在以往曾被认为是手术禁忌的丘脑恶性胶质瘤,其中由王忠诚院士主刀,已完成导航辅助手术12例。手术死亡率0,全切率100%,处于国际领先地位。根据系统设计,机器的系统误差值和头皮的定位误差均应在2毫米以内,经过医生们的努力,实际应用时平均误差缩小至1.15毫米。
能够约请张懋植主任拯救生命,是我的福祉。
我拎着CT与MR胶片,如约来到北京天坛医院求见著名的神经外科专家张懋植主任。神外四病房大门紧锁。门外拥着许多病人家属。有人咣咣地拍门,里面习以为常,无人回应。后来我才知道,神外四病房大门外永远麇集着焦灼的人群。就连深夜两三点钟,也有病人家属搬个小马扎来默默地坐在那里,或者干脆从街上捡来烂纸箱,拆成纸板平铺开来,和衣睡在水泥地上。尽管医生早已告知,开颅手术病人亟须静养,打扰过频,会造成预后不良。但对于病人家属来说,自己的亲人刚刚被掀了天灵盖,哪个还能在旅馆里躺得安稳?辛立平主任帮助我约定的时间到了,我心里打起鼓来。门外拥着这样多的人,吵嚷不休,张懋植主任会记得有一个不相识的病人在门外等他吗?我看看手表,再看看紧锁的木门,终于,隔着大门玻璃我看到走廊里有一位身材魁梧50多岁的医生敞开着白色外套,衣襟一路飘拂健步走来,开启门锁推开一道缝,探出身子问,谁是电力医院小辛联系预约的病人?
这就是张懋植主任,我在心里确认道。连忙举起MR胶片口袋,随着张懋植主任挤进门去。
外科医生和雕塑家一样,都是我十分敬重的人。外科医生和雕塑家都是生命的创造者。雕塑家不能仅仅是一个纸上谈兵的画家,他得把二维图画变成三维立体形象,要能够赋予自己的作品以灵魂,同时还必须是一个熟知雕塑材料性质和加工工艺的工程师和能工巧匠。他们既是脑力劳动者,又是体力劳动者。外科医生的工作性质与雕塑家相比,有过之无不及。外科医生刀下的对象较之雕塑家刀下的金、玉、石、木,有时更坚强,有时更脆弱。所以责任和压力更重大,更需刀法精湛,如临深渊。
走进一间办公室,张懋植主任接过片子问,病人呢?我忙说,我就是。你有什么感觉?什么感觉也没有。您看,我不是很好吗?这是体检照的CT和MR胶片,可能是误诊了。也许我的脑子天生就是这样。
我的这个推想或者愿望没有得到张懋植主任的认同。张懋植主任仔细端详着胶片上的影像,泄了气似的斜靠在桌沿上,疲惫地摇摇头。举起胶片耐心给我讲,你的脑子80%有问题。正常脑组织影像应该是这样,像核桃仁儿。你看这片阴影,密度明显和对应侧不一样,里面肯定长了东西。至于这东西的性质,开颅之前不敢肯定,要看病理检验结果。我给你写个条子,你到宣武医院PET中心找李德鹏主任,让他们进一步查一下,再确定治疗方案。
宣武医院北京PET中心主任李德鹏十分热情。见了我拿的信说,原来是张懋植老师的朋友。把我领进一间幽暗的小房子,让我躺在治疗床上等待。许久,我的呼吸和脉搏都平稳了,进来一个提着沉重的防辐射金属箱的小护士。小护士身着铅制防护衣,在黑暗中掀开厚重的金属箱盖,取出一支细小的注射器,将人体代谢必需物质与短寿命核素制成的显像剂,缓缓注入我的静脉。40分钟后,李德鹏主任应用当代最先进的核医学显像技术——PET(正电子发射计算机断层扫描)采集数据及成像,进行诊断和分析。
三天以后,检查报告出来了:恶性脑肿瘤。
李德鹏主任说幸亏发现得早,恶性程度还不太高。
我一下子成了新闻人物。原先见面不打招呼半生不熟的人见了我也都抢着说,你怎么还上班?快回家歇着去吧!想开点儿,千万别想不开!我自忖,弄不好顶多就是一个死嘛,有什么大不了?死亡是人们的共同归宿,又不是我一家一人的事情,大千世界芸芸众生,自古以来无一赦免。可是我又不敢不知好歹,这倒弄得我见人老远就躲,生怕被人家的热情烧成灰烬。只有医务室的大夫见了我轻描淡写说,我们给你问专家了,胶质瘤属于良性,切掉就没事。我说我上网查了,胶质瘤肯定是恶性肿瘤。医务室主任说你又不是学医的,别在网上瞎逛!回来仔细一想,既是医生怎会不辨良恶?医务室大夫们这是关心我,编出善意的谎言,怕把我吓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