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洪福赌局里喧闹的场面逐渐平息下来。
中间大厅的赌客开始向两边的闲座走去。有些人招呼赌局的小伙计上茶点;更有身份的人则是直接从对面的“天宝楼”叫来了酒菜,于是,酒楼的小二便提着紫漆食盒由侧门鱼贯而入,一团团的香气四处飘散。
靠近柜台的一拉溜供庄赌桌很快就空了,只剩下两个庄家守庄。厅柱后面和几个角落有些小赌虫子仍在吆五喝六,把骰子掷得丁当响,反倒越发显得穷酸。
从文书执事升为总管的殷铁笔,近来学会了摆谱,他坐在高高的柜台里,一手端着小茶壶,一手懒散地摸着筹码牌子,那傲慢的模样,好像全天下的人都欠他八百吊铜钱。
柜台正前方,单独空出一张大赌桌,上面没摆任何赌具,却铺着手工精绣的台布,四角流苏垂地。这张桌子如“达官显贵”般占据了抢眼的位置。凡是谙熟赌局内幕的人,都能猜测到几分隐秘,这张桌子叫“赵公台”,俗称“帅台”。它是一种象征,尊奉的是赵公元帅财神爷。它的存在,也是个权威招牌,一般的小赌局因财力有限,决不敢有此摆设。空空的一张桌子,既有招财进宝之意,又有疏散金银的豪放气度。无论是哪里来的赌客,纵有吞海搬山的本钱也不会坐到那张桌旁边,否则可就犯了大忌,乱了行规。
殷铁笔呷了口茶,向身后的随从杨三做了个手势。杨三晓得总管是想吃点心了,他绕出柜台正要到后面去,眼角似乎瞥见一个窈窕的身影——女人的身影!杨三好生纳闷,这个赌局里是绝对不允许女人出入的!他瞪圆了眼睛,果真看清,来的其实是个俏丽的女子,他这才扭回头向殷铁笔禀报:“总……总管大人,这……这该如何是好?”
没等殷总管抬起多皱的眼皮,赌局里已经响起一片窍窍私语。
那俏丽女子身穿鹦哥绿薄衫,腰扎一条黑丝带,肩挎背囊,迈着轻快的脚步,旁若无人地径直走到了“帅台”前,安然落座。
窍窍私语立刻变成了杂乱的喧哗,有几个浮浪子弟还尖笑起来。殷铁笔十分恼怒,他本应在那女子进门之后就挥手将其撵出,但由于摆惯了总管的架子,容不得他抬手,那女子竟像风儿托着的树叶似地轻轻地落在眼前了。他狠狠斜了杨三一眼,把小茶壶蹲在柜台上。杨三处事一向机灵,此刻面对这种情形,只得换了一副笑脸,向那女子躬身行礼,吭哧半天,才说出三个字:
“女客官……”
然而。“女客官”根本不买杨三的账,她取下背囊,放在桌子上,偏过脸去向一位守庄的庄家招手道:“过来,赌一局!”
杨三傻了,再也说不出话来。并不是因为“女客官”破坏了规矩,让他哑口无言的是,他看到桌上的背囊内露出一件利器:那是一把刀,形状怪异的刀,刀身极度弯曲,好似一钩残月,刀把长有一尺,虽未尽显其形,可阴冷的气息足已令人胆寒!见“女客官”没有移动的意思,殷铁笔没机会发作了,暗想,今日很可能会碰上个硬碴口。那女子见庄家呆若木鸡,又招手说了一遍:“嘿,你聋了吗?过来,跟我赌一局!”庄家像杨三一样,也把痴呆的目光投向了殷铁笔。其实,这实在怪不得他们,斗门镇赫赫有名的洪福赌局,还从来没有接待过“女客官”呢。
四周的赌客们纷纷站起,交头接耳地走上前来。
一场“好戏”就要开演……
殷铁笔暗暗咬牙,冲失态的庄家使了个眼色。庄家心里总算有了底,这才挪动腿脚走到“帅台”前。“请问,女客官……”庄家仍然不习惯这种称呼,“你是要玩押宝、骨牌、雀儿翻,还是掷骰子?”
那女子并不急着答话,捻出一块碎银子,足有三钱,食指一弹,唰的一道直线,弹给了杨三。她像使唤自己下人那样说道:“去沏一壶茶来,再端几盘小吃,蜜饯、桂圆、核桃仁儿,都要好的,我知道你们洪福赌局最讲究精细,别怕我不花银子。”杨三稀里糊涂地接了银子,往女子脸上瞄了一眼,看到对方的斜挑入鬓的长眉微微弯起,似在传播愉悦的笑意,他肚子里的那颗心,登时酥软。
“你不必跟我絮叨赌局的套子话,咱们就掷骰子,看点儿比输赢。”女子的目光转向庄家,她的右手在衣襟内一摸,展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张两万两的银票。
所有在场的赌客无不为之惊骇!但那女子随后说出的话,则不仅仅是能用“惊骇”来比喻了:“你是庄家,你先说个点儿吧。咱们每人掷一次,同点儿庄吃,这是规矩,对吗?请!”
“女客官,你……你连筹码都不换?这……”
“不用换筹码了,我一次就赌两万。”
听到这般爽快的话语,赌客们不觉发出一阵欢呼,整个大厅里嗡嗡作响。那些开始吃喝的人,也忍不住端着酒盅和盘子凑前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