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两步走过去,推开门,床上地下,几个忙忙乱乱地脱衣卸妆,岳月的衣裙,乱糟糟的,到处都是。
都回家去!
门砰地响了一下,三个小姑娘一忽儿就不见了,剩下彤彤,不安地站在那里看着妈妈。
谁让你把我的衣服拿出来穿的?弄这么脏谁洗?
谁让你把别的孩子带到家里来的?屋里乱成这样了谁收拾?
岳月气咻咻地盯着眼前低眉顺眼的女儿,心被烦躁、委屈和疲惫鼓舞着的愤怒充得满满的,她突然觉得累得收拾不了这没完没了的破事了,她已经没有一点儿劲了,而麻烦却延绵不绝。她愤愤地看着女儿。彤彤的脸上和身上满是胆怯。那种防着又没办法提防的,对随时会劈头盖脸而来的骂或打无力承受的恐惧的样子,让岳月看着更加生气,她火冒三丈地叱责她:你说话!问你为什么不说话!说你胆子小,大人的话一句也不听,说你胆子大,问你的时候就吓成这样!把东西都收拾了!
骂完孩子,岳月慢慢走进厨房收拾做饭。她拣好韭菜,洗净了再捞出来,再和面,又把和好的面放在案板上反复地揉,随着她手下有节奏地压迫,案板不停地吱呀吱呀响着,岳月听着这机械的声音,心里慢慢就被后悔塞满了。
其实不关彤彤什么事,她却总是控制不了自己。这种一日接一日没头没尾没完没了上班的日子,她真是受不了了,就好像被拉长的橡皮筋,总拉着,没有缩回来缓一缓的机会,太久了失去了韧性和弹性,变成没精没神死气沉沉的一根破绳子。但只要不断,还得拉着。这种累,加上夫妻间没完没了又没有出路的冷战,她好像真被拖垮了。可是,无论丈夫还是同事,却都没法诉说和解脱这份累,只有彤彤,她小,又是自己的孩子,就总成了她发泄的出口。总是突如其来地受许多莫名其妙的责难和委屈,而事实上,孩子又真正做错了什么呢?
总是骂完了甚至打完了,才后悔。却又在下一个时刻里难以控制地重复这一切。想到这些,岳月心里又一次为自己小小的胆怯的女儿疼痛起来。
范中原还没有回来。岳月收拾好饭菜看了看表,十二点五十。按往日的情形,应该回来了。不过也不一定,有时候工作忙,他也会比这个时候迟到家,而且他没有打电话来,尽管在家里不和她说话,但若不回家吃饭,电话是一定会打的。
今天生日的事,岳月没和范中原说。因为生着气,这半个月两个人什么话都没有说过,岳月想突兀地她怎么对他说今天是我的生日?是自己的生日就意味着别人得有所表示。所以岳月一向不认为生日该是自己张罗着过的,她能做的,是在丈夫生日那一天做他喜欢吃的东西,在饭桌上,破例地倒两杯酒,然后让女儿唱生日快乐歌给他听,这样她的心意他也就领会了。反过来,她难道要跟他说今天是我的生日你不要忘记之类的话吗?她要的就是他没有忘记,在这一天的任何时候,说一句今天是你的生日呵。就行了。
当然,范中原多半不会忘的。他和她的生日只差着一个月,范中原虽然有点大男子主义,但心挺细。
一点钟,范中原还没有回来。彤彤在厨房里转了三圈了,她挤在岳月的身边嚷嚷饿了,她不想等爸爸了,要先吃饭。
八岁的小女孩全然不记得刚才仰着脸时妈妈的愤怒和自己的恐惧,腻着妈妈,说赶紧下饭嘛妈妈,我快饿死了。
岳月又看了一下表,心里止不住有些失望。莫名其妙地,还有些悲凉的担心。她下了面,盛好了,和女儿面对面坐在饭桌前。
岳月挑起一筷子细细的面条,又放下,看着女儿:
今天是妈妈的生日,你知道吗?
不知道。
你怎么不唱生日快乐给妈妈听呢?
我不唱!我才不唱呢,一个人唱,多不好意思。
彤彤忙着往嘴里喂饭,头都没抬。
岳月笑看着天真的女儿,无趣地说你爸爸也不回来吃饭,也不打电话回来。
就是。
还是妈妈的生日呢。
就是。
电话铃突然响起来,岳月放下饭碗去接。
我不回来吃饭了。
嗯?
上头来了几个人,才开完会,陪着吃个饭。
噢。
那我挂了。
哦。
嘟嘟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岳月看了看那个话筒,扣上了。
胡乱吃几口面,剩下的还有一大半,收拾了碗呀碟的都放进碗柜里。
下午再去上班。
晚上范中原也没有回家吃饭。中午那些菜和面,又吃了一顿,还剩下了。
岳月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等着给彤彤检查作业。如今的小学生课业真是太重了,彤彤放学就做作业,中间就吃一碗饭,再写到睡觉,也就几点了。
检查完作业,范中原还没有回来。
岳月把遥控器拿在手里,对着电视不停地换台,心空空的,却又乱乱地安静不下来,她关了电视,走到厨房里,打开柜子,拿出半瓶酒,倒了一小杯,闭着眼睛喝了。
如果范中原看见酒杯和酒瓶,也许会记起今天是我的生日?岳月想。她现在确定丈夫是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你想,中午陪客人吃饭,能不喝酒吗?喝了酒,晚饭时再邀几个人一起喝,还记得什么是什么呀!范中原那样喝不彻底就不痛快的人,她还不知道吗?
又倒了一杯,喝了。眼前变得有些飘起来了,眼皮也涩涩的,岳月索性把酒瓶子提到客厅里来,放在茶几上,再倒了一小杯酒放在旁边。她想我就这样等范中原回来。想着,端起小酒杯,呲牙咧嘴地把那一小口液体倒在嘴里,又慢慢咽下去,白酒烧得肚子里一路火辣辣的,岳月往后靠在沙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