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头上任后,阿福是唯一重用的人。大头把什么事都交给他去做,比如原来采购权是另一个金刚的,但现在采购阿福说了算。只要是与生产相关的事,一切都听阿福的。
客户招待会上,阿福一直在说大头的好话。敬客户酒时,他弯着腰,笑铺满面孔,他说我代表蔡总敬你。蔡总就是大头。可他不知道自己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炳喜乜斜着眼睛瞄了他已多时。
敬完了酒,有人提议唱歌。包厢里有音响设备,电视机一开,大家就哩哩啦啦唱开了。歌声晾下了阿福,他一个人了。酒杯还在手里,还正当高兴,但一个人阿福就不怎么开心了。他又去敬别人,敬酒可以说话,说话就不是一个人了。但别人在唱歌,他去敬酒时别人挡了他一下,他再敬,又挡,敬,挡……没有人再注意阿福。阿福抬起头,把酒一饮而尽,声音就放了开来。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
开始的时候,所有人都愣住了,没有人意识到这是阿福在唱歌。没有腔调,就是声音高,比高八度还高。随后大家哄堂大笑起来。喝多了,笑得前倒后歪,笑得蹲在地上,用拳头捶击满是烟灰的地毯。
啪啪两声脆响传来,笑声被刀切一样刹住。大家看见阿福手捂着面孔,呆呆地看着炳喜。炳喜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站到了阿福面前。有人走到他们中间,地上有杯子的碎片。场面让人费尽思量,那两记脆响到底是炳喜掴了阿福,还是两只酒杯摔碎了。
炳喜站在中间人右侧,手指阿福,你娘的就知道舵手太阳,舵手死了,你还太阳太阳。阿福还愣在那里,他还没闹清楚出了什么事。炳喜歪歪扭扭地一摸,手上现出一沓纸头,他朝阿福晃晃,只会做剥面皮事体。都是废品,废品还哩哩啦啦舵手太阳。炳喜手里是客户意见单,都是这些喝酒的人写的。直到此刻,这些人才想起炳喜喝酒前的嘱托。于是七嘴八舌,批评企业的产品质量。
阿福有点缓过来了,但他不能肯定自己挨了嘴巴。他说,质量就说质量,什么废品……他的话还没说完,炳喜暴跳起来,他不是绕过客人去扑阿福,而是往两个客人身上扑,这样他就隔着客人,声色俱全地做出置阿福于死地的样子。他的眼睛虎一下暴圆了,他趴在客人身上说,你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明天开始给老子停产,你听见没有,停产。
阿福退一步,声音很低地说,停不停产要大头说了算。
阿福的话让炳喜剧烈起来,但他已被人架住,只得在人堆里耸动耸动。众人拼命把他往外头架,但炳喜声音响亮,几根指头顽强地在众人头上油晃晃地闪动。你不停产老子就不销售,你废品销卵,你叫舵手去销。
这时候让人意外的场面出现了。阿福突然一纵身追上去,迅捷像只猎豹。他往拥住炳喜的人墙上撞了一下,又撞了一下,还用手去抓炳喜浮现的指头。老子不停,就不停!航行靠舵手,你借和尚骂秃驴,你骂大头,有种当面去骂他。老子撒尿,老子撒尿也是你爷叔。阿福说着骂着还跺了脚。到最后只跺脚了。人墙没了。人墙消失的时候他看见炳喜的指头微微晃了晃,没有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淹沉了下去。
第二天开会。大头亲自主持会议。大头先宣布阿福当常务副厂长,然后叫阿福宣布新制度……直到这时候,炳喜才如梦初醒。阿福原来是一个陷阱,是大头专门为他做的陷阱。他不闹事,大头还不能任命阿福。他闹了事任命阿福,就服了人心。炳喜扭转了头,看窗外撅屁股的灰麻雀。噘噘噘,灰麻雀叫个鬼,叫死了就撅撅屁股。每个人手上都是一份新制度。炳喜手上也有。阿福浑身在笑,有圣旨了,你还噘噘噘个鸟。
会议结束,新制度启动。销售业绩强劲回升。炳喜发现所有人忽然发了疯,都在拼命做事。销售业绩回升了。他成了少数派,失了人心,威望忽然就没有了。一碗水,全部浇进了沙漠,连声音也没有,忽然就没有了。
炳喜看不出问题出在哪里。骄横一世,要说的说了,要做的也都做了,可转眼之间败下来,败了一派大好山河。他跳上跳下,可人家大头连话都没讲几句,局面就收住了。沙漠里最金贵的水,全烟消在沙漠里。想想不甘,还想撞墙,但是连墙头,也都是海绵的。
炳喜服软了。全说大头厉害,但实在说不出厉害在哪里。
此情此景,远在千里之外的老书记闻之浑身一抖,不知道厉害,那才最厉害。他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了,大头引而不发,含而不露,肯定在做什么大事。
大头要做什么大事呢?
二月二,是龙抬头的日子。书记在外旅游观光已有时日。大好河山一度让他忘记了农资公司。可这一天,大头一天三个电话请他回来。大头说事关农资公司生死存亡。老书记吓一跳,其他可以不管,可农资公司要死了,他不能不管。
书记回来听了大头一番话,先是惊喜交加,随后后悔不迭。他没有想到,大头的接班会让他如此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