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军跑到前面打开了车门,把那个铝合金坡道梯拿出来,拉长以后支好,就像飞机的舷梯一样银亮闪光,好多人在回头看这个奇异的装置。凭着函子一个人的力量,很轻松地就把轮椅推进了车里,车子里面的坐椅也提前由寇军做过拆装改造,腾出了放置轮椅的足够地方。寇军收起了铝合金坡道梯一边缩起来一边讲给晓娟听,然后把它在车里哪个位置放都详细交待给晓娟。寇军的手机又响了,上午在医院都响过好多次了,公司里的事的确太多了。晓娟说:
“你赶紧忙去吧。有函子在,我们就可以了。”
寇军说:“嫂子,那我先去公司。有啥情况你随时给我打电话。”他又把头伸进车里,拉住建强的手说:
“杨总,这下一出院就好了。”
建强朝他笑笑。寇军后来对晓娟说,杨总当时的那种笑让人不安,就是那种分明不认可别人的话而又不愿意直接说出来的笑。寇军太熟悉建强了。
回到家里的建强仍然不愿意躺到床上去,函子用轮椅推着他在家里四处走动。建强用手指着他要去的地方,函子俯在爸爸耳边不住地说这说那,建强不时地笑出声来,他看上去红光满面,一点都没有倦意。这时候晓娟甚至在考虑让建强出院是否有些晚了,在医院里反倒让人越躺越没有精神了,这一出来不就一下子变成了好人一般的?她在心里甚至掠过一丝侥幸的念头:说不定建强的病真会出现一个奇迹!尽管在医院里了解到的情况是,得了这种病几乎就是判了死刑,有几个刚做完手术就死了。即使病情轻一点,手术做得好一点,手术后一般也是四肢活动受阻,而且维持不了一两年。晓娟觉得,不说奇迹了,就是这么维持上几年也挺好的。
函子推着爸爸去了他的书房。晓娟看到屋子里到处落满了厚厚的灰尘,被从窗户射进来的夏日阳光照着,越发显得凌乱不堪。阳光里还能看见地板上到处有碎玻璃碴子在闪烁。鱼缸破碎以后只是草草地收拾了一下,并没有来得及仔细清理。
晓娟打开窗户,仔细地打扫起来。过去每天早上一起来,晓娟就要用两个小时左右的时间打扫卫生,房子总是收拾得清清爽爽,那种打扫自家卫生时劳累而又舒心的感觉,好久都没有体验了。她把沙发拉出来仔细地擦地板,在墙脚那里,又有一条热带鱼的尸体,先是腐烂后来又变干了,身上的条纹图案已经看不清了,有的地方鱼骨露在了外面。晓娟拿簸箕铲着鱼尸,心里又一次升起一种绝望的感觉。生活,转眼就成了这样,没有预先的提示,也没有任何道理。
晓娟先打扫完客厅和卧室,又打扫了厨房,然后就做饭。吃完饭得让建强睡一觉。晓娟正在厨房里做饭的时候,函子跑过来叫她。
“爸爸让你过去一下。”函子说。
“咋啦?”晓娟惊了一下。这一段,她总是会感到惊恐。
函子笑了笑说:“爸爸好着呢。你过去一下就行了。”
晓娟把灶上的火关小,急忙拐到书房。函子却并没有跟过来。晓娟看到建强正在书架边闭目发呆,垂着的手里拿着一本硬壳的书。她急忙问:
“怎么,不舒服了?”
建强仍然闭着眼,不吭气,却伸手把那本硬壳书递给她。晓娟不懂得建强的意思,迟疑地看着他,接过他递过来的书,一看才发现是一本影集。她打开来翻着,眼皮突然地跳了起来。虽然已经有四五年没有见了,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小妖精乔虹,只是她那时候还是个刚出大学门的年轻姑娘,现在身边还领着一个大眼睛的小男孩,已是一个小母亲了。照片是在海边拍的,椰树,海滩,游人,应该是海南的风光,晓娟去过海南。晓娟再往后翻,就看到了建强和乔虹母子在海滩浅水中站着的合影照片,建强穿着游泳裤,身体魁梧强壮,脖子上架着那个光屁股的大眼睛小男孩,那个小狐狸精穿着一件艳红的裙式泳装,身上露出来的部分和那张狐媚脸一样白,脖子细细的,胸却是那么高挺,一侧的胸就紧紧地挤在建强的身上,手从后面伸过去,紧紧地搂着建强的腰,真真正正一家子的情形。晓娟差点晕了。她匆匆地往后翻,里面全是他们三人的照片。她从照片上打印的时间,想起来是前年冬天建强去海南出差的那一次,那次他还顺路在广州看望了女儿。晓娟头嗡嗡地响了起来,建强,你真的要我的命呀!她扶着轮椅,叫出了声来。相册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她看见建强羞愧地用双手捂住脸,呜咽着,眼泪在手指下面纵横流淌。她想起他们几年前那一次吵架,结婚以来最厉害的一次,就是因为乔虹这个小狐狸精。一个大学刚毕业的女孩子,招聘到他们公司没有半年时间,建强就特别信任她,把公司办公室的一大摊子事都交给她负责。其实那时候还没有什么凭据就证明建强跟她好,仅仅是见过几面之后的一种感觉而已,女人有时候就是有一种自认为很准确的感觉。晓娟那次是撵到办公室去大闹了一场,直到建强最终妥协,辞去了乔虹。后来,建强在有一次说到乔虹时还告诉晓娟,乔虹已经回到她的老家南方某个城市里,再也没有联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