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你,我明晚来接你。”
赵十九提着宫灯离去,出了冷宫,已过子时,周围十分安静,偶有夜莺啼叫。此时乌云遗月,以至于前方路雾茫茫一片,如同她此刻的心情。
行至重云殿,满树的梨花纷纷扬扬,仿佛一场看不见尽头的梦。赵十九不喜梨花,但她的母亲甚爱梨花。她脑海中母亲的模样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模糊,以至于她不得不以其他东西来怀念母亲。
母亲喜欢的梨花,母亲喜欢的桂花糕,母亲喜欢的衣裳……母亲死去太久,久到她只能重复记着她的习惯爱好。
赵十九忽地停下脚步,望向一处:“谁在那里?”
许是月色太过昏暗,此刻,赵十九的神色竞显得格外冷淡,隐有戾气,令人不由得心生惧意。
一人从夜色中慢慢走出来,金冠玉簪,蝉衫麟带,举手投足皆带一股风流,容色极尽俊美雅致,他的姿态悠闲而慵懒:“夜深人静,月朗风清,正适合散步。”
“相爷好兴致啊。”她冷冷道,“散步竞散到本宫的重云殿,真是好胆色。”
柳相散漫道:“好说。”
“相爷既然想散步,那就陪本宫一道走走。”
柳相走在赵十九的身后,赵十九对他难得的恭敬嗤之以鼻,示意他同行。将手上的宫灯交给柳相,赵十九把手拢进袖中。走了一段路,她淡淡道:“我要离宫一段时日。”
“公主要与那条龙一道走?”
赵十九“嗯”了一声:“帮我照顾阿兄,若有事,你就让黄鸟来找我。”
柳相苦笑:“公主才是好胆色,一着不慎就是死,公主再想想清楚。”
“我意已决,你不必再劝。”赵十九的声音透着一种决然与冷漠,“我不信神佛,不信业报,我的信仰便是我阿兄。为了阿兄,我可以舍弃这世间一切,包括——去死。”
柳相轻轻叹息,默不出声。
“你可知被人踩在脚下肆意欺辱的感觉?你可尝过挨饿受冻的感觉?”赵十九的语气十分平静,“相爷出身显赫,定是不知道这些滋味,但我自出生便过着这样的日子。记得有一年冬天特别冷,我饿得不行,阿兄割了自己的手,把他的血喂给我喝,他骗我那是鸽子血,而鸽子肉被他吃掉了……”
柳相侧过脸,望住赵十九,她的神情毫无波动,平静得仿佛是在诉说他人往事。
她回忆着过往种种,仿佛看到了那个少年苍白着脸对她说“我不饿”。他说他吃了鸽子肉,她就信了;他让她喝血,她就喝了。
“从小阿兄就是这样,拼了命地保护我。有人打我们,他就护着我不让他们打到,自己却被打得一身伤。有一口吃的,他定是全部给我。他怕我饿了,怕我病了,怕我被人欺负……”她的声音越来越轻,走在她身侧的柳相渐渐听不清她的话。柳相深知他们二人感情深厚,但对凤白登基前的日子不甚清楚,只隐约知道他们受了很多苦楚。
走到水榭之时,赵十九顿住脚步,目光幽幽地望着他:“我这一去,凶险难测,你一定要帮我保护好阿兄。衡之,我只信你。”
衡之是他的字,她从不这样喊他。
赵十九冷心冷情,除了他们的皇帝陛下她的阿兄,约莫其他人在她眼中只分可利用和无价值。柳相苦笑,当个有利用价值的人,总比无用之人强,若不然他知道她诸多秘密,早已是一具尸体。
“公主不必如此,我自会保护好陛下。”
离宫
困龙阵是上古时期流传下来的阵法,精妙无比,阵眼瞬息万变,要破阵并非易事。赵十九虽自幼多病,但天性聪慧且心思狡诈,最善阵法,也知阴阳之术,天文地理无所不通。因赵十九破阵手法高明,未曾惊动皇城内的天师,一人一龙趁着深夜跑了。
若非应龙与赵十九缔结了契约,以龙族习性,一得自由便是要灭中容国。
照海镜的下落只有赵十九知道,且那处布有阵法,赵十九断言,世间除她,无人有这个能力拿到照海镜。应龙本不欲带她同行,但终是被她说服。离开皇城后,应龙去海族走了一趟,了了赵十九心头大事。
途经临海的小镇,赵十九听闻噩耗,凤白自她离宫后便一病不起,多日不曾早朝。
“汝兄病重,汝可要回去?”应龙问。
“阿兄定是被我气病的。”赵十九垂着眼睑,低低道,“我快死了,我不想让阿兄看到我死去的模样,他定会伤心。我留了书信给阿兄,我说我跟你走,会好好活着,这样阿兄或许会少伤心一些。”
她的声音沉重而平静,仿佛很久以前就做好了死亡的准备。
应龙虽活了上万年,却是不懂人类情感:“汝为何不求吾相救?”
“我求你,你便会救我了?”
“汝可一试。”
“我不从求人。”赵十九冷冷一笑,龙族非善良之辈,向来霸道傲慢,现下他不找阿兄的麻烦已是大度,谈何合己救人?
一人一龙行至海边,此时已近黄昏,余晖点点,金光似是碎进海中,渲染出极尽动人的姿态。碧浪拍打礁石,时有鸟鸣,远处天际晚霞映天,美景如画。此时只听闻一声龙吟,就见一只巨龙盘踞于海上,却是应龙化出了真身。
赵十九也是第一次见到龙的真身,惊讶且惊艳。应龙生有双翅,鳞身脊棘,其背有八十一鳞,具九九阳数。威风凛凛,气势非凡,龙吟之声带有慑人的威压,有海族浮出海面,俯身膜拜,恭敬又畏惧。有古籍记载,龙能呵气成云,既能变水,又能变火,且能乘风云而上天,是为上天的宠儿。
可惜……应龙虽然无所不能,但却找不到一个同类。赵十九面无表情地想着,茕茕子立,形影相吊,应龙是为何而活?
“渡过北临之海,便是朱丹国,汝且过来,吾负汝渡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