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得如漆如墨。“冬!”的’—声,红发哥把那个麻包一样的东西扔在小孩梁的山凹里,大气不出。秧子狗的真魂仿佛随着黑色的夜空游荡于天外。他浑身哆嗦着问:
“红发哥,他真死了吗?”秧子狗第一次参与杀人,总觉着有些不放心。
“早死啦!”粗壮如牛的红发哥对着那具僵尸狠狠地踢了几脚。沉闷的声音使秧子狗的身子剧烈地颤了几颤。马先生在太阳落山的时候还和他们在一起称兄道弟地喝酒,不到三个时辰就死了。
“愣着干啥。卡子呢?”红发哥狠狠地踢了愣神的秧子狗一脚,秧子狗一激灵,忙从崾里摸出他从丁叫那里偷来的一指多宽的皮条儿。那皮条光滑而柔韧。中间系着三个拇指粗细又互为相连的铁环儿。畅环庭手下的警察每人都有一个,只要把铁环对着人的喉咙脖子一系,无沦什么样的人都会在一刻以内毙命。
红发哥一把夺过皮条,那副皮条小蛇一样了几抽便死死地卡在马先生的脖子上。
突然,一声尖利的夜猫子叫。把秧子狗吓得浑身一颤,一把抓住红发的衣裳:“红发哥,我怕!”
“啪!”红发哥翻手一记耳光抽在他瘦小的脸上。秧子狗顿时觉得眼前划过—‘明晃晃的闪电。鼻子里立即流出咸腥腥的血液。
“听着,今天的事你要是出去说一个字,我整死你,知道了不?”红发将一包硬梆梆的大洋塞到秧子狗的腰里。秧子狗捂着睑点头称是。两个人鬼影一样,溜进了开通街。
“叭,叭,叭叭叭!”
清晨,一片清脆的响声在街外的山坡上骤然响起。根巴带着马队从山梁上汹涌如潮地冲下来。急促的马蹄声伴着一股腾龙般的白烟把开通街搅得一片零乱。一早起的人们把刚打开的大门又严严实实地关好。骠悍的根巴摇着马鞭,气势汹汹地直扑警察署。
马队在警察署门前打了个旋儿停下来。与此同时,警察署的红漆大门“吱”的一声开了。罗圈腿的警察了四呲着一口黄乎乎的牙齿迎了出来。
根巴骗腿跳下马背,带着七、八个随从趾高气昂地穿过高大的门洞。署长杨环庭衣衫不整地迎出了议事厅。见是根巴,心放下去好多,满脸露出笑容:
”哈哈哈。根巴老弟,是哪股香风把你给吹来啦?加队长好吗?”说着。抱拳拱。
“领啦!”根巴没有还礼,“杨兄,这一大早,别怪我惊散了你的存梦吧!啊?”
畅环庭脸一红,他老婆黄瓜花有病在身,便同小姨子“—品红”搞得如火如茶,这事虽然人人尽知,可却没有人敢公开戏弄他。他忙打着哈哈把话岔了过去:“哪里的话呀!咱们是兄弟,兄弟是手足。”
根巴冷着脸用马鞭敲着靴筒儿走进了议事厅。
杨环庭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忐忑不安地跟进去。他怕的不是根巴,而是加勒卜。根巴是加勒卜手下的一条得意走狗,加勒卜原是一个小牧主,家有牛羊上千,同时也是巴林草原上一名出色的摔跤手。民国七年,因他的表哥呼相梅林想霸他的草场,故意制造事端把他抓进大狱。加勒卜忍无可忍,越狱逃跑,一口气杀了表哥全家并拉起了杆子,专门做些打家劫舍、杀恶扬善的事。不到一年,手下就聚集了上百弟兄。伞草原大小叫暗土匪都让他收拾得东逃西窜、气候伞无。旗王得勒格图拿他毫无办法,只好用金钱和良言收买了他。加勒卜、摇身一变,成了巴林草原的地方保安门自卫队长,所以杨环庭当然不敢造次。
香气盈人的奶茶端了上来,根巴狠狠地喝下一口,用皮袄袖头抹了抹嘴唇,这才说:
“杨兄,我奉加队之命,向你要一个人!”
“要谁?”杨环庭表面平静,内心却起了谜团。他想到了马先生。自从民国七年谜穴谷出事后,他就知道这经常闹鬼的地方不寻常。他曾偷偷地挖过。可只挖出了一个空室,六具被砸扁的尸体和一套金酒器!再往下,他不没敢挖,听人说南方佬客公挖玟。他使四处打听,请来了懂风水、通谜图的马先生。
“要看风水的马先生!”根巴说着,目光直直地逼过去,锥子一样扎在杨环庭的脸上。
“他呀!行,我派人把他叫来就是啦!”然后转脸对一直站在身边的丁四说,“去喊马先生!”
丁四答应了一声,罗圈腿一阵忙乎,出了大门,杨环庭不由惊出一身冷汗!看来马先生可能走谜穴透出了风声,要是真挖了坟,说不定加勒卜会把他的油熬出来。因为马先生是他以看坟的名义从南方请来的,既然加勒卜要,将来谜穴真出了事,他也好推脱。想到这儿,他又有些坦然了。
不一会,丁四面色慌张地跑进来!
“杨署长,马先生他,他不在了!”
“去哪儿啦?再去找!”杨环庭气得一拍桌子。丁四转身又往外跑,这时,一直不语的根巴一摆手唤住了丁四:“回来吧!”
丁四钉子一样站在那里!
根巴站起来走到杨环庭面前,盯着他的眼睛说:“杨兄,我给你带个人来,你要不?”根巴说着对随从…—摆手。不一会儿,两个大汉便抬着一个细长而直挺的白布口袋走进来。“冬”的一声,口袋扔在杨环庭的面前。
“打开!”根巴命令着。
一个汉子用手抓住口袋底往上一提,一具僵硬的尸体便直挺挺躺在地上。
尽管杨环庭意识到要出什么事,可他还是大吃了一惊:马先生!是谁杀了他?怎么脖子上带着警察署的卡子?这时,站在一旁的丁四突然坐在地上。原来署长让他看着马先生,现在,人死了,一摸腰里,自己的卡子丢啦,正卡在死人的脖子上。这回,杨署长非叫人把他给卡喽不可!
杨环庭见状,心里明白了八九分,他掏出手绢擦擦沁出脑门的汗珠儿,向根巴笑了笑:“根巴老弟,这小子打谜穴的主意,让哥派人给偷着卡啦!”他所以这样痛快地承认,是因为马先生走漏了风声。他原先还有另一个人,而姓马的只是插了一腿,这回他应承下来,也好图个清白,让加勒卜对他放心!想到这,杨环庭心里反而轻松起来,甚至为自己能想出这样奇妙的主意而得意。
“那……”根巴一愣,突然又觉得不对,他那鹰隼一样的目光直直地逼过来,他的火再也憋不住了:“放屁!既然卡死了,你刚才还叫人找啥呢?”
“嘿嘿嘿……”杨环庭用一阵阴笑打破了尴尬局面,他上前亲呢地拍了拍根巴的肩膀:“坐坐坐!”然后亲自给根巴满上茶:“老弟呀,真是的,你一大早,把我给弄糊涂了!我是叫人在这几天把他卡了,可卡他的入没跟我汇报,我以为没动手呢!这样,既然加队长想要,我就想给加队长提去,哪知道,事儿就这么巧!”杨环庭比划着说个没完,这让直性子的根巴半信半疑,又觉得挺对,既然马先生想算计古坟,卡死还个应该吗?
今天一大早,根巴按着惯例带人出来溜马;在小孩梁上看见了尸体,一看是卡子勒的才找杨环庭问个明白,听了这番话,顿觉烟消云散,忙站起来给杨环庭敬厂一个不太规则的军礼:
“杨大哥,这样说,刚才我错怪了你,赔礼啦!”
说完,提起扔在桌子上的马鞭:“杨兄,告辞了!”头也没回走出大门,带着马队哗哗啦啦直奔沙布斯台,向加勒卜汇报去了。
杨环庭这才觉得浑身汗湿。他回到议事厅,看了看尸体,又看厂看滩在一旁面无人色的丁四问:“说,这是咋整的?”丁四如梦初醒,“扑冬”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杨大爷饶命,这事我、我也不知道!”
畅环庭更加奇怪,他知道,丁四没这个胆子,即使有,也不会不把卡子解下来,于是,他的口气便缓和了好多:“你的卡子咋丢啦?”
“这,这………”街西头有一个寡妇,叫花兰,丁四和他搞得火热,但又不敢说昨天他去了那。突然,一个人影在他的脑海里闪过,便脱口说出:“准是秧子狗拿走的!”
“秧子狗是谁?”杨环庭一愣,他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是个病汗,不干活,就知道赖吃,昨天我和马先生在一块喝酒,我喝醉了,他就在一边儿看看。”
杨环庭踱了几步,觉得浑身无力,烟瘾上来了,他长长地打了个呵欠,对丁凹说:“去,把秧子狗抓来,灌醉,半夜把他拖到街口卡喽!”
又叫人抬了马先生的尸体出去,自己上后屋找“一品红”抽大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