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二丢失了两箱云烟。王老二是王老大的亲弟弟,在市场内做香烟批发生意。做香烟批发生意,必须要有两层关系。一层关系,是与烟草局的关系,有了烟草局关照,即便违点法,也无大碍;另一层关系,是与烟厂的关系,用钱开路,打进了卷烟厂,那进货就不成问题了。王老二因为有了这两层关系,才三年时间,就暴发了。
王老二来到公安执勤室报案,正碰上我值班。王老二这人比他哥乖巧,赚了钱,却谦和得很,有时候,还显露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其实,有人说他做烟生意蛮狠。有一回,他去怀化那边进货,另一个烟贩子也去那边进货。返回途中,他那一车烟平安无事,而那个烟贩子在半途被查扣了。之后,那个同行怀疑是王老二点了水,来找他问个明白。王老二笑着说,你认为我是那样的人吗?那人想了想,是没真凭实据,加之王老二平时也不与人争斗,就打消了对他的质疑。
二所长,有人盗了我两箱云烟。
哪个盗的?我一听,站了起来。
我暂时不敢肯定是谁,但这市场内一定有个盗窃团伙,上次我丢了一箱烟,没来报案,这次,不报案不行了。
我问王老二是什么时候被盗的。王老二说是凌晨四点左右。烟是凌晨一点多才装回来的,请人把烟卸到后面那间屋里,因太疲劳,王老二全家就睡死了。那屋子的后窗是用钢筋条加固了的,直着是钢筋条,横着又焊了几根上去。王老二说,好坚固的,没想到还是被撬开了,估计是用千斤顶一类的工具撬开的。
我说看看现场。王老二说,好。
来到现场一看,果然,钢筋条都被撬歪了。尤其是横着的那一根,撬成了半圆状。
我问,两箱云烟价值多少?
七千多块。
我爷!相当于我一年的工资了。我不觉说了一句。
这些个贼应该蛮熟悉我家情况,不然,没那么利索。
对,应该是熟贼。
反正,二所长,你要替我把贼查出来,我不会亏你的。
王老二说着塞给我两包红塔山,我想推辞,他说我看不起他,就只好收下。我不抽烟,但红塔山是高档烟,我拿回家可以待客。
从王老二家出来,我沿着市场信步走。市场分为三块,一块是服装市场,一块是水果蔬菜肉类市场,一块是医药市场。其实,自去年以来,在市场内,还形成了一处看相算卦的地方,来此问吉凶的人蛮多。对于这市场,我有一种优越感,这优越感不是居高临下,而是感到自己与市场内的人混得烂熟,大家都信任我,不管大事小事,凡他们摆不平的,都来喊我去定夺。市场内小酒店蛮多,每天,坐得满满的,聚集在此的人三教九流的都有。
又有人在酒店里喊我。我一看,是光光他们一帮小崽子。我走进去,他们正在说前几天枪毙人的事。
那人瘦得像个鬼,没想到打了四枪,没死,最后又补了一枪。一个崽子说。
这肯定是一个新兵打的。这人也太过分了,把人家妹子强奸了也就完事了,还要搞死人家,挨炮子是活该。另一个崽子说。
光光一般不太说话,呷酒,嚼鸡爪。他精瘦的一个人,胃口却十分好,鸡爪,猪蹄,花生米,吃得又快又干净。
店老板给我端了一杯水酒上来。
二所长,你功夫不赖,又有枪,怎么就奈何不了王老大呢?光光敬我酒时,说。
我勉强笑了一下,没回答他。
这市场里面,你们市管所不是老大,王老大才是。
我的无名业火一下被激起来,我把酒杯往桌上砰的一放,说,下次若他再敢横行霸道,我非……
光光忙说,算了算了,你莫激动,呷酒。
旁边另一个崽子说,二所长,我若有枪,我会废了他。他这几年在市场里面,专吃那些摊位的棒棒钱。你们敢管他吗?
我无言以答。有几个卖服装的摊主来所里反映过,王老大说建这些水泥板搭成的摊位时,他出了力的,所以,要收点辛苦费。所里当然晓得王老大所说纯属子虚乌有,却也拿不出手段治他。
王老大凭着一个得天独厚的优势,自以为是市场的元始天尊。所谓元始天尊,就是市场没建以前,他家就住在此地。七八年前,此处还是一片橘园,王老大家矮矮的几间瓦房,掩在其中。后来,建市场了,国家补助给他家一笔钱,拆了房屋。市场建起来后,他在里面买了三个门面,又建了房子,却不满足,常占地为王,吃棒棒钱。
王老大不是蠢人,他经济基础牢固之后,开始巴结有权有势的人,上至政府领导,下至派出所的人。要想吃棒棒钱,离不开这些。他简直像干部领工资一样,棒棒钱吃得顺畅,时间一长,倒成了合理的。他还喜欢玩女人,专拣那些从乡下来市场做生意的女人玩。那些女人为了在此落根,也只好吃隐心亏了。但王老大玩了女人,喜欢炫耀。
我呷了李妹子的粑粑。王老大说。
真呷了她的粑粑?
你去问李妹子,我呷没呷过她的粑粑?
粑粑是一句市井痞话。在这市场内,王老大呷了好些女人的粑粑。王老大痞得很,他把这叫采阴补阳。
一个崽子端着酒杯,傻里傻气问我:二所长,王老大呷了好多女人的粑粑,他到底有什么本事?
哼哼!我只有哼哼而已。
他其实也该到刑场去呷花生米。另一个崽子说。
我看到光光的双眼闪着阴沉的光,这光中隐隐闪着煞气。
一个崽子笑着对光光说,光光,假若有一天你犯了死罪,到刑场,子弹可能打不进你的身体。
为何?光光不高兴地反问一句。
你有强盗水啊。
莫提强盗水还好,一提它,光光就气得站起身来,把酒杯往地下猛地一摔,吼道,小心我剁了你。
那崽子见光光当了真,就不敢说话了。
提起强盗水,我也晓得是怎么回事。光光在江湖上拜了个师父,那师父已是年过花甲的人了,身怀绝技,心藏一碗强盗水。在梅山民间,强盗水被人们渲染得神乎其神。如果你得到了强盗水的真传,就不怕挨打了。即便你被人拳打脚踢,只要给你一口水喝,默念几句符咒,身体就安然无恙。强盗水在古时一般传于绿林,那些土匪大盗,被官府捉了,严刑拷打之后,只要喝了一口水,就平安无事。
至于光光的强盗水修成与否,我不清楚。但光光的师父我见过,孤寡老人一个,就住在市场内的木板屋中。那一次是光光带我去的,因为他把这老人说得太神了,我想去见见。老人瘦如枯竹,那双眼睛却蛮活泛。他蛮能呷酒,我给他带了两瓶邵阳老酒,我和光光几乎没喝多少,他很快就喝了一杯。杯子是那种大瓷杯,起码可装三两酒。
我问起强盗水,老人说得有点玄。他说过去蒋介石有一个保镖是梅山人,有一次和他师父比武过招。那个保镖的功夫略胜一筹,他师父挨了铁砂掌。铁砂掌是绝命掌,挨了一般情况下非死即残。可他师父有强盗水,一口水喝下去,人又精神了。老人又说凡得了强盗水真传的人,只可去偷抢贪官或坏人的钱财宝物,不可偷抢小百姓家的,不然,就不灵了。
老人最后对我说,现在好多人不讲江湖道义了,偷抢不分善恶。光光这崽子对我还孝顺,心地也好,只是他心里隐藏了杀气。唉,反正我这碗强盗水传给他了,将来他在江湖上是黑是白,我也只能当面念紧箍咒。
临走时,老人叮嘱我,要我多关照光光,说我毕竟是政府的人,能关照他。
现在,我见光光怒火冲天。就是那崽子不该提强盗水,我隐约感觉可能是强盗水触动了光光的心,才如此的。
我想起王老二被盗的香烟。
我呷完酒,走出酒店,把光光喊了出来。我低声问他:王老二的烟与你有关系吗?他一听脸色有点阴,说,你怀疑是我偷他的烟?我说,那倒没有,我只是顺便问问。光光沉默了一会,说,我听人讲,他的烟全是走私来的。我说,他和烟草局关系蛮好,是搞了些名堂,但我在公安执勤室,他的烟被偷了,我不能不管。光光哦了一声,没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