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塘盛行祭妈祖,并设有妈祖节,搭台唱戏,热闹非凡。妈祖是护航海神,是莆田望族九牧林氏后裔,名默,亦被称之为“默娘”。传说她能预测天气变化,能“预知休咎事”,还能乘席渡海,拯救过许多渔舟商船。宋、元、明、清等朝代都对妈祖有过褒封,封号由“夫人”“天妃”“天后”至“天上圣母”,受到国家祀典多达三十六次。
石塘渔民不仅信奉多,而且忌讳亦多,吃鱼忌挖鱼眼,忌翻过来,帆船要说篷船;忌说“洞”字,船最怕有洞;忌乱泼水,尤其是不能把水泼到渔民身上;出海前忌穿草鞋或蒲鞋上船……
可是,不论他们信奉多少神灵,多么虔诚,也不论忌讳什么,怎么忌讳,石塘的海难从未绝迹。台风过后,常有渔民在海难丧生,每座渔村都有几十户,甚至上百户渔家失去丈夫或儿子。
十二岁那年,郭文标目睹到海的残忍与暴虐。
那天早晨台风登陆,山摇地晃,他家那幢坐落于半山腰的石头垒起的房子跟着动了起来。他们一家人吓得抱成一团,等待老天爷发落。上午九点多钟,风小了,他和老爸走了出去,见山下的海水被风狂暴地卷起,摔在礁石上,溅起十几米高的浪花,落下一层雪白的泡沫,还没等白沫消去,又一波浪摔下来……
“船,快看那船……”他拽着老爸,指着海里。
一条渔船惊恐万状地逃向渔港,渔民在拼命地划着、划着、划着。可偏偏老天作对,刮的是北风,船逆风而上。浪高十几米,渔船像过山车似的忽而被浪甩到浪峰,忽而又被浪甩到谷底,岌岌可危。
渔船忽隐忽现,忽现忽隐,他的心随之忽而放下,忽而又提到嗓子眼。
“快、快、快啊!”他攥紧拳头,大声喊道,为那几个渔民加油。
渔船进渔港也就躲过此劫了,还有三百米,两百米……死神似乎不想放过他们,当还有一百多米就要进入渔港时,一个大浪拍下来,渔船被拍进水下,顷刻间漂起一根桅杆和六七个白点,那是渔民戴的安全帽。一个白点就是一条生命,渔民的生命。那几个落水的渔民抱着桅杆,拼命地招着手,凄绝地喊着:“救命啊,救命……”
这声音凄厉如箭,穿透了这十二岁少年的心。他一把抓住老爸的胳膊:“老爸,有什么办法能把他们救上来?”
老爸的面部像冻土层,目光哀怆地看着漂在海里的白帽,默默地摇摇头:“有什么办法?没办法。”
“我们救不了他们吗?”他急得眼噙泪水,嘶哑问道。
“一是靠船,二是靠人,我们俩救不了,再说也没有抗大风浪的机动船。”老爸把他紧紧地搂到怀里,摸着他的脑袋,黯然神伤地说。
老爸会开机动船,不会游泳;他会游泳,不会开机动船。关键的是他家只有一条小船,没有能抗大风浪的机动船。
他水性不错。有一次刮台风,浪像一群群非洲斑点鬣狗扑进渔港,他家的船像受惊的烈马挣断锚绳,随浪跑来跑去。断了锚绳的小船不是被浪冲走,就是被浪打翻,抑或在礁石上撞碎。
“文标,你下去把锚绳接上。”老爸对他说。
真是“初生的牛犊不怕虎”,郭文标得令后跑到海边,拿根新锚绳纵身跳进水里,潜入水下。几分钟过后,他钻出水面,用手抹去脸上的海水,冲老爸喊道:“接上了!”
谁知还没等他爬上岸,又一个大浪打来,锚绳又被小船挣断,小船又被海浪卷得四处乱窜。郭文标转身游回去,又把锚绳接上了。那台风刮了一夜,他们父子在海边守了一夜,小船保住了。
可是,他要去救那六七个渔民是绝对办不到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渔民在海里挣扎着,祈望他们能幸运地被风浪送进渔港,冲到岸上。可是,浪犹如贪婪的舌尖,将那根桅杆和渔民卷向大海深处。呼救声越来越小,白帽越来越小,最后被吞没了。后来听说,那几个渔民全部遇难,有的连尸首都没捞上来。
这凄惨的一幕像幅铁画铸进他心灵深处,终生难忘。
十五岁那年,郭文标小试牛刀,在渔港救了一个老渔民。
那天,一股南风突然袭来,渔港的浪就像早已潜伏在海下的内应似的,“腾”一下就蹿起来。渔港里的几十条小船像拴在树桩上遭鞭子抽打的毛驴,被缰绳拴着跑不掉,又不情愿老老实实挨打,东躲一下,西躲一下。可是,船与船相距不远,这样躲来躲去即使不被浪打翻打沉,也会像发生踩踏事件似的不死即伤。
渔民慌了,冲进水里,七手八脚地拖船。郭文标把自家一条小船拖到岸边,还没来得及拽上沙滩,一个大浪就劈头盖脸地打过来。年轻的他像风暴中的柳枝摇曳,一下就过去了。在他旁边拖船的郭家喜已年过半百,像老树杈似的被折断,还没来得及挣扎就被回头浪卷进海里。
他慌忙丢下缆绳,冲到水里拉郭家喜,不仅没拉住,也被拽了进去。脚没够着底,他连喝几口咸苦的海水。他个头矮矮的,仅有一米四十多点儿,郭家喜个头比他高,可是不会游泳,像根圆木既不挣扎也不扑腾,像沉重的袋子压向他。他拼命扑腾几下,游了起来,变换一下姿势,拽着郭家喜游向岸边。水里救人比捞根木头难多了,没扑腾几下,他的腿软了,手也没劲了,两人一起往下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