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给皇帝递折子，那就更是笑话。勤政殿的折子摞起来烧火都够普通百姓做半个月的饭了，每天还在继续增加，皇帝只要说自己是“留中不发”，难道大臣还能去质问皇帝不看折子吗？
沈沉问道：“难道皇帝是想把这次的事情定性是成年皇子们想要排除异己，才会向宫内派出刺客，以至于造成这样的惨祸？”
陆勋说：“十有八九了。而且皇帝猜测的未必不对，你忘了积极给我们提供路线的那个人了，说不定就在昨晚被抓的人中间呢。”
沈沉有些担心：“要是那个人也被抓了，那他会不会把我们给供出来？”
陆勋并不担心：“那人要是真被抓了，是绝不会供出我们来的。他也不是傻子，说自己与人合谋想刺杀皇帝，这是全族的命都不想要了？被抓的人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是咬牙熬刑，什么都不承认；要么就是顺着皇帝的心意，承认是想谋害皇子，图谋储君之位。”
沈沉想了想，又问：“那要是那个人，并不在这次被抓的人中间呢？”
陆勋笑道：“那他以后自然还会想办法联系到我们的，那时就该是他着急了，我们有什么好着急的。”
沈沉说：“是属下心急了。这个人一直藏在暗处，属下每次想起来，总觉得如鲠在喉。”
陆勋说：“你也就是看起来稳重，其实却是个急性子。跟这样的人打交道就像是下棋，哪有非要一刻钟里就把所有棋子全摆上的？牵一发而动全身，落子之前，你总要好好琢磨。你现在只是个统领，这样的性格还勉强可以，等你以后做了大将军，领兵在外的时候，可不能还是这样了。”
沈沉低头手脚。
陆勋盘算了一会：“这次虽然没有杀成皇帝，杀掉了那么多的皇子，朝廷怎么也要一段时间消化，说不定还会洗一次牌，这样一来，前线的压力就能减小不少。如果能在前面把朝廷的军队击溃几次，皇帝说不定就会暂缓削藩了。”
虽说皇帝在国内情形并不很好的时候，手段强硬的想要削藩，有些不理智。但是明显陈王举兵“清君侧”更不理智。
像这次陆勋带人潜入京城刺杀皇帝，哪怕是成功了，之后继位的皇帝只怕缓缓力气也要继续接过皇帝削藩的大旗，毕竟有了继承先皇遗志的借口，更好操作。
陆勋之所以会答应这次行动，虽说有陈王的迫切要求，更多的也是为陈王大军争取时间。
陆勋突然说：“也不知道……父王现在如何了。”
沈沉安慰他道：“若能知道此次喜讯，他老人家必然高兴，人一高兴，想来身体也能好些。”
石小蕊最开始奇怪为什么这些人管陆勋叫主上，因为即使是陈王承认的义子，正常情况下也该称作少主才对。
其实是因为陈王经历了世子和孙子死亡的双重打击，又赶上皇帝步步紧逼的想要削藩，他原本年纪就不小了，之后更是支撑不住，一气之下，举兵北上之后，身体很快就垮了，看过几个大夫，都是说他时日不多了。
为此他力排众议，已经把自己的全部势力都交给了陆勋，陈王的属下们也就早早改口，直接称陆勋为主上了。
陆勋此次北上行刺，也是为了满足陈王的最后一个愿望，希望他能在临死前听到点好消息，走的也安心一点。
陆勋叹了口气，低声说道：“那就希望皇帝手下的人这回也能像保持他们一贯的水平，好叫各路的探子们早点把消息传回去吧。早知道之前就把鸽子留一只，不要全吃掉了。”
沈沉立即劝道：“把信鸽全部杀掉才算稳妥，主上万万不能这样想啊，再者咱们不是还有一队顺利撤走了，要是他们速度快点，一样来得及！”
陆勋他们出发的时候，陈王基本已经就是在熬日子了。
也是像陆勋这样每天躺在床上，只不过身体是一天天的衰败下去，也吃不下什么东西了，全靠服侍的人每天往嘴里灌些参汤，把那口气吊住。
临出发的时候，陆勋最后一次去看他，因为不知道这次的行动是否顺利，自己还能不能有命回来，陈王是不是能撑到那个时候，陆勋心里只当是见他最后一次了。
陈王的脸干瘦、蜡黄，躺在床上沉重的喘息着，声音听起来好像是拉风箱一样。整个房间又闷热又昏暗，旁边服侍陈王的人都好像他已经死了一样，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的，僵硬的站在他的床边。
陆勋站在他的床前，不知道能说什么。他原本预备好要跟陈王说的话，这会儿一个字都不记得了。
陈王睁着眼睛，但是看起来却不是清醒着的，陆勋站了半晌，他也没有一点反应。
旁边的一个上了年纪的太监是陈王一直用着的人，这时候大着胆子轻轻摇了摇陈王的手臂。
又过了半天，陈王才仿佛从一场梦里面惊醒似的，猛地喘了一大口气，然后才算是真正看见了陆勋。
陈王伸出他枯瘦的手臂，紧紧的抓住了陆勋。但这只是他自己的感觉，在陆勋的感觉里，陈王已经非常虚弱了，即使是抓住他的手，也格外无力，随时都会抓不住滑落下去。
陆勋反手抓住了陈王的手，轻声喊他：“父王。”
陈王的眼睛亮了亮，他看着陆勋和自己年轻时足有七八分相像的脸，艰难的张开嘴：“好，好……”
他说话实在太费力，陆勋只好猜测他的意思：“我马上就出发了，父王保重身体，等我的好消息。”
陈王还想说什么，但是之前的等待已经耗费了不少时间，陆勋等不及要出发了，他把陈王的手放回去，最后看了他一眼，就出发到京城了。
陆勋想到这里，无声的叹了口气。本来一切顺利的话，自己这会儿已经在赶回去的路上，谁知道又有这样的变故，如果不能见到陈王最后一面，兴许也是天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