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其实一直没有从争王的漩涡中脱离，是在二哥的葬礼上。
他在巡视父王给他的封地时被刺杀了。
凶手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当然，这是对外的言论。
我看着父王仿佛老了很多的容颜，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他。
杀死二哥的刺客就关在城堡地下的黑牢里。
他是血狮的成员。
而血狮，是大哥的亲卫。
“不是大皇子做的。”博加索斯对我说道，“手法太明显了，是三皇子嫁祸的。”
对我说了结论后，导师要求我不能再出城堡，因为动了手的三哥很可能会顺道把我这个最不可能挡路的石子儿踢掉。
我本不想听从，但是老头儿说服了父王，给我下了禁足令。
从那一刻起，我和洛丽丝就没有再见过面。
我每天都面对着博加索斯，老古板对我的教育也开始有些变味。
起初还只是正常授课穿插一些他个人想法，到后来，他的意思就越来越明显。
“您一定能成王，我一定会努力让您成王。”
我皱着眉看着博加索斯。
由于禁足令，我和导师相处的时间无形中延长了很多，这让我有更多的时间以及精力去了解他。
以前，我只觉得他是一个古板的老师，可现在，我觉得他有些陌生。
他对想让我成王这件事过于执着了。
终于，在一天课业结束后，我忍不住问他：“老师，为什么您想让我成王？您应该知道的，就算二哥不在了，我也不可能是继承者。”
博加索斯轻轻摇了摇头，走到课室露台：“图雅殿下，你觉得，这个国家如何？”
我沉吟片刻，答道：“内忧外患。”
“为何如此说？”
“父王继任，开疆猎土，勇胜先人，然……”我纠结了半天，王室官文实在不是我擅长的东西，索性说起了白话：“国土扩张虽意味着人口、资源、国力的提升，但同样，边境布防频繁更换，刚建的防线还未稳固，就打下了新的边疆，这是对国力、军力的一种浪费；此外，由于缺乏稳固怀柔，新的领地必须用军队驻守，无疑又削弱了边防力量；吞并小镇小城，达卡可以很快消化，但在大肆扩张后就立即与卡纳斯开战则非明智之举。”
我顿了顿，总结道：“此乃外患。”
“说下去。”博加索斯点头，认可了我的回答。
“达卡接连扩张，征战不休，领民赋税艰辛，疆土扩张，贵族分封，致使王室对偏远市镇缺乏足够的震慑力，更不要说新打下的领地了。除此之外，帝国内宗教盛行，且有愈演愈烈之势，现在虽然不显，但以他们扩张的趋势，若不处置妥当，定然会影响达卡根基。此为内忧。”
博加索斯给了我一个充满欣慰的眼神：“说得好。我一直以为你从不关心政治，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见解。我果然没有看走眼。”
他整了整衣衫，对我说道：“图雅殿下，在第一次见到您时，我便意识到您与其他皇子的不同。”
“大皇子长于征战；二皇子、三皇子心机深沉；而您……”他顿了一下，继续道：“您厚德载物，性格温和，是最适合现在达卡的皇子，为了达卡，我一定要让您成王。”
厚德载物？性格温和？老头说的是我？我就一纨绔，跟厚德载物有个毛线关系。
而且……我根本就没关心过时政，刚才那番话，都是洛丽丝和我闲聊时说的。
摇了摇头，我不打算再跟老头就这个问题继续聊下去了。
禁足令持续了一段不短的时间，大约三个月，禁足令便显得无足轻重了。
因为卡纳斯那边的前线传来了一封战报。
大意是前线战局不利，需增派援军。
于是，父王决意率军亲征，还把三哥给带上了。
父王这举动在明眼人看来，几乎可以等同于承认三哥为王储了，一时间各方权臣都动了起来，为日后站队开始打点上下。
我摇了摇头，这和我没什么关系，与其像博加索斯那样愁眉不展，还不如跟三哥商量商量，讨要一下日后帝都花街的经营权来的有意义。
我这么想着，却从没来没想过，身为王室就意味着，我始终在漩涡中心，无论我是什么态度，什么想法。
我根本就没有出去，也出不去。
帝都中多出了一个“谣言”。
王室四子，图雅·阿方索爱上了花街迎客女。
这是事实，我的确爱上了洛丽丝，我现在还想要花街的经营权纯粹是因为洛丽丝留在花街，而不是想在那里一天换一个小姐姐。
而我之所以会说，这是谣言……
是因为。
对于那些八卦的人来说，这件事已经死无对证了。
洛丽丝死了。
在谣言传出的第三天，这个女孩服下了毒药，死在了充满我们回忆的那间小破屋里。
而直到她死去第十一天，我才知道这件事，所以，我只能愣愣的站在空无一人的破屋门口。
我不知道自己那时脸上是什么表情。
是哭泣？是悲伤？
我不清楚，我只记得，不管什么表情，都带着愤怒。
洛丽丝不可能自杀的，我很确定，她那么努力的让自己在世界上独立的活下去，谣言或许会让她选择离开我，但绝不可能因此结束自己的生命。
“卡吉特……给我查……我要那些害死她的人，一个不留。”
“遵命，主人。”
贴身侍卫领命离去，而我，则走进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破屋。
熟悉，是因为三年来我几乎每天都会在这里逗留半天，甚至偶尔还会过夜，这里的每一件物品我都很熟悉。
陌生，是因为这里我最熟悉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再熟悉的环境，少了她都显得无比陌生。
我躺在洛丽丝留下的那张整洁，却显得冰冷的床铺上，哭了很久很久。
第二天，我站在博加索斯面前。
“老师，你就那么想让我成王吗？”
博加索斯看着我，眼神中有一丝欣慰：“为了达卡的荣光，您必须成王。”
我的瞳孔狠狠的收缩了一下：“好……如你所愿。”
达卡帝国的四皇子幡然醒悟，这样的消息在此时的帝都不过是一个小水花，相比三皇子与帝王一同率军亲征这件事，根本算不得什么。
不过，当三皇子的死讯从前线传回来时，这一点就不一样了。
卡纳斯的反扑异常凶猛，在一次错误的指挥下，达卡的主战军近乎全灭，如果不是血狮军抗命截杀敌方追击部队，恐怕近乎两个字都可以去掉，父王也会在那一战里驾崩。
不过经历了这么一次失败的战役，父王心性大变，不仅没有对力挽狂澜救驾有功的大哥论功行赏，反而将前线失利的责任推到了抗命的血狮军上。
“血狮全军将遭军法处置？陛下怎会下如此昏庸的判决！”博加索斯在课室里来回踱步，而我，只是默默地看着他。
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前线失利，血狮力挽狂澜，无论怎么看，都应该赏而不该罚，更不该重罚。
而且，大哥在前线征战多年，军队之中可谓一呼百应，再加上他是皇子，就算他因为年龄所致，没什么希望获得继承权，但他始终是皇位继承者之一，而且他手握兵权……
果不其然，大哥反了。
不，或许应该叫强硬的继位。
就像博加索斯老头儿最早对我说的那样，大哥化作我成王道路上最大的障碍。
随着血狮军开拔回城，消息逐渐扩散。
不过，卡吉特带给我的消息和传言有一点不同。
大哥并没有称王，他依旧以皇子自称。而父王，并没有被囚禁的模样。
对此，我没有太大兴趣，大哥不想成王也好，想成王而故作姿态也罢，都和我即将要做的事无关。
我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在父王大哥回城前做好，相比掌握军权的大哥、勾搭权臣的二三哥，我完全没有底蕴。
当然，如果我肯多花点心思，在博加索斯的帮助下，曾经站在二、三哥身后的那些权臣有不少会占到我这边。
但我并不打算这么做，那太漫长了，而且和我的意愿有一些冲突。
我有想要达到的目的，哪怕我需要付出一些代价。
“神授之力”，达卡帝国里最大教派黑夜的宣传手段。
只要被他们的真神黑夜女士看中，就可以获得神明授予的力量。
我对成王没有兴趣，但是我很想手刃害死洛丽丝的那些家伙。
所以我把主意打到了“黑夜女士”和“职介者”身上。
可惜的是，考虑到成为职介者的风险太大，再加上我的身份不容许我随意离开，不然我一定要去传言中的“冒险者之森”迷宫闯一闯。
趁着城中人群的注意力都汇聚在挟王而归的血狮军身上时，我来到了黑夜教派在帝都的一座教堂。
简单的礼拜后，我在地方主教的引领下前往祷告室。
据说，这个祷告室基本上都是封禁的，除了每天由地方主教打扫外，谁也没有进来过。
“这算是贵族的特权么？”我随口问了一句，并且也想象了地方主教的回答。
果不其然，地方主教点了点头，应承了我的回答。
只不过，他补充了一句让我颇为意外的话。
“这是为被真神选中的人专门用的，大人。”
我微微有些皱眉，真神选中是什么意思？而且……地方主教对我的称呼是“大人”？
前面那半句可以当做宗教里蛊惑人心的话来理解，那后面的称呼呢？
作为达卡帝国最大的宗教，黑夜教派也宣称众生平等，可以说在地方主教口中，能被称作“大人”的，除了同为教派内部的高级别教徒外，恐怕也只有父王了吧。
这是我专门了解过的。
不过，我也考虑到有可能他觉得我这个皇子毕竟是王室的人，还有可能成为未来的帝王，所以叫了一句“大人”。
我没有再说什么，这只是一个称呼而已。
进了祷告室，地方主教便退了出去。
这是什么意思？把我一个人丢在祷告室？真以为我这个王室的人会来信教？
念及至此，我便转身准备离去。
但当我把手放在门上的时候，一个声音在我脑海中突然出现。
这个没有任何情感波动的声音留给我的印象很深很深。
“你，来了。”
我环顾四周，祷告室里没有其他人，只有一座紫色的玉石雕像。
黑夜女士，维希尼娅的雕像。
“我们的交易，也该开始了。”
声音再度响起，我感觉到，雕像的瞳孔仿佛映出了我的身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