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茫然的听着父亲讲着他要跟我说的事。
听他讲着魔导书、元素亲和家族、家族族长以及职介者之间的关系。
就像是在听一个可笑的笑话。
水系魔导书，不，元素亲和家族的六本魔导书是黎明战争的遗产，它们每天都会生成一张魔法卷轴，这是魔导书自身的功能，和充能与否完全无关。
之所以元素亲和家族要对魔导书充能，只是为了魔导书在能量充盈时产生的魔力灌注能力。
魔导书充能完毕后，会有一段时间魔力叠荡，魔法元素倾向纯粹的人可以吸纳这种叠荡产生的特殊波动，进而提纯体内的魔力，达到提升自己魔法修为的结果。
至于魔导书的充能，的确不是所有人都可以，但也不是我所想的那样，只要是家族里的人就可以。
能够给魔导书充能的，只有纯粹的元素之体。
元素亲和家族的成员虽然都是特殊体质，只能接受、驱使一种魔法元素，但他们并不是元素之体，只能算是元素倾向比较极端。
就像使用其他元素魔法会产生不同的结果那样，家族其他成员会让体内魔法倾向驳杂，导致魔法效果大减。
而元素之体只会有一种结果，就是尤普尔那样的躯体元素化。
尤普尔、父亲、我，我们都是元素之体，整个温迪尼家族也只有我们三个人是元素之体。
所以，吉尔是族长，我则是最初的族长继任者，尤普尔是取代我的族长继任者。
所以，在我宣布取代尤普尔重新成为族长继任者后，那些恨不得处死尤普尔的族中长老才会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任由我带走尤普尔。
因为在父亲年迈的现在，比起不能给魔导书充能让他们享受叠荡的罪人，即将扛起重任的未来族长更为重要，也更值得讨好。
至于职介者……职介者的确不能给魔导书充能，但家族不允许有职介者存在的原因根本和这个没有关系，呵呵，想想也是，整个家族只有族长可以给魔导书充能，那是不是职介者又有什么关系呢。
之所以禁止家族人员去当职介者，那是因为，职介者是使用圣器的人，我们……是哺育圣器的人。
所有元素亲和家族都拒绝接受这个事实，自欺欺人的回避着这一点。
就算有人想成为职介者，只要表现出这种想法，纵然不是死在冒险者之森……也会死在自己家族背后递过来的刀口上。
为了瞒住这个事实，六大元素亲和家族定下了规矩，元素亲和家族成员的配偶，至少是明面上的配偶，都只能选择族内之人。
为的，就是给族长领养孩子一个得体的解释。
为的，就是瞒住只有元素之体可以充能这个事实。
为的，就是能够理所应当的享受魔导书产生的元素叠荡。
就连所谓的族规，都是一种掩饰，真相只有当代族长以及家族核心长老知晓。
这和我所想的“人、野兽、牲畜、粮草”之间的关系相差太远太远。
呵呵，不，相差的并不远啊。
我、吉尔的身份依旧没有变，我们依旧是粮草。
魔导书依旧是牲畜。
但是那帮……那帮享受着元素叠荡的族人他们才是野兽！是寄生虫！
被驱逐的尤普尔不是野兽，他们才是！
尤普尔作为职介者，才应该是魔导书的主人！
我看着父亲，吉尔?温迪尼，口中喘着粗气，这样的真相像万吨巨岩压得我喘不过气。
“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要当这个族长！”我大声质问他：“你为什么要容忍这帮寄生虫，要容忍这些畜生寄生在你的身上！寄生在我们身上！”
“为什么要将尤普尔带入家里，然后看她没有用了就赶走她！你明明能容忍那帮混蛋吸着你的血却不能容忍尤普尔继续留在家里，为什么！”
我的嗓音因为愤怒而沙哑，父亲被我发怒的样子吓得一愕，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我，因为元素之体本就影响性格，我应该和他一样是一个温和的人。
至少，在从冒险者之森归来之前，应该是一样的，那次的旅程改变了我太多太多，身体上不断承受的痛苦、被尤普尔舍命救下的心痛，让我的性格不再是一个纯粹的温迪尼人。
他摇了摇头，看着我，缓缓说道：“成为族长，是为了我的妻子。将尤普尔带到家里、然后将她赶走，则是为了你……我的儿子。”
他从椅子上起身，从我身边走过，没有看我。但是我能听到他的声音。
“我本以为你会听我的话，带她走，然后不会再回来的。”
我转过身，看着吉尔的背影，想起我刚进书房时他愕然问我“你为什么要回来”。
我迟疑的问道：“你……什么意思？”
“一转眼，菲斯克，你已经二十六岁了啊……二十年了啊。”父亲看着窗外的天空缓缓说道：“我知道，你很气愤，我能从你眼中看到你对我的恼怒，不满。你……长大了啊。”
“你到底什么意思！”我大声的质问他。
“二十五年前，我为了妻子成为了温迪尼家族的族长，哦，说起来我从未跟你提及过你那位名义上的母亲。她是上一任温迪尼族长。我厉害吧，娶了上一任族长为妻呢。”父亲扭过头，用一种奇怪的骄傲表情对我说道。
我愣了愣，想起在族谱里见过的那个上任族长画像，印象中是个很漂亮的女性，虽然画卷不能完美展现她的风貌，却也依然让我感受到她的美丽。
没想到她会是父亲的妻子，也即是我在家族中名义上的母亲。
“那她……”我下意识的问了个开头，忽然想到，族谱上已注明了上一任族长已逝世。“抱歉，我不是……”
“没关系，已经二十五年了，一直没机会和你提及她，始终让我有些遗憾。如今也算是得偿所愿吧。”父亲没有再提我那个名义上的母亲，他继续说道：“克莱尔临终时托我一定要维系好这个家族，所以我找到了你。菲斯克。那时候你还是个孩子，沉浸在丧父之痛中。之后我将你带入了温迪尼，将你当下一任族长来培养。”
听父亲提及当年领养我的事，我出声道：“我一直很感谢您……父亲。”
“这是你从尤普尔离开到现在，第一次叫我父亲，以前你每次跟我说话都会用父亲这个称呼做开头的。”父亲轻笑着点评了一句，然后继续之前的话说道：“我看着现在的你，就好像看到了二十五年前的我一样。”
“当时的我，也是用你这样愤怒的眼睛看着那些族人们，正是因为他们，克莱尔才会那么年轻便离开我。”父亲叹了口气，看着我说道：“其实你应该恨我，而不是谢我。因为我将你带上了一条必然会早逝的路上。你从不翻看族谱，所以应该不知道，当上族长的人根本活不过二十五年。频繁的为魔导书充能会让精神过早枯竭，然后陷入永远的昏迷，离开这个世界。”
我愣住了，但在我生气之前，我想到了父亲刚才频繁提及的一个词。
二十五年。也即是说……
“你当了多少年的族长？”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
父亲走到我面前，抬起手揉了揉我的脑袋，笑着跟我说：“刚刚二十五年，也许今年，也或许明年，我就会像你‘母亲’那样，永远睡去，不再醒来。”
这个消息对我而言不啻于战争古树的巨炮直接炸在我的身上。
没有理会我的反应，父亲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一直将你视作族长继任者，但是潜意识中，我将你看作了我和克莱尔的儿子，十余年的朝夕相处，让我后悔了。于是，我出外游历，带回了尤普尔。”
“她来到这个家族的唯一作用，就是用来成为‘水系魔导书’的能源。这次，我不会再犯出现在你身上的错误。”
父亲的话让我想到了他和尤普尔独处时的场景，父亲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道具，是因为注定要害她早逝，所以不愿和她有太多交集吗。
“可惜……”父亲摇了摇头，“当她十二岁时跟我说想放缓修行，要出去远足时，我还是心软了一次。呵……温迪尼家族的人，又怎么能狠的了心呢。”
“本来想着我再坚持坚持，支撑到她十六岁成年再永远睡去，这样就能避免你成为族长的结果，可惜啊……”
“为什么？”我的声音打断了父亲的话。
“嗯？”
“为什么这样的家族还能存续下去……为什么……为什么我们还要让那群寄生虫寄生在我们身上，为什么我们要将自己奉献给那帮混蛋们！你明明也是那么恨他们的啊！”我拽住父亲的肩膀，大声质问。
他笑了笑。
“是啊，我恨他们。”父亲用手擦了擦我不知什么时候被眼泪划过的脸庞，“但是对我而言，维系温迪尼家族是克莱尔交托给我的遗愿，仅此而已。而我，也会将这个作为遗愿，交托给你。”
“算是我作为父亲最后的自私。”-
我看着父亲，恨恨的松开了拽着他肩膀的手，甩门而出。
那一夜，父亲书房的魔法灯彻夜亮着。
而我也整夜未眠。
翌日清晨，我顶着有些红肿的黑眼眶，再度来到了父亲的书房。
“我会成为温迪尼家族的族长。”我看着父亲一夜苍老的面容说道。
父亲看着我，苦笑着。
“对不起，菲斯克。”听着父亲向我说出道歉的话语，我转身离去。
站在书房外，看着忽然很陌生的家族老宅，我用只有自己听的见的声音，轻声自语。
“对不起，父亲，让你失望了，我注定将是温迪尼家族末代族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