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随行祭天大典的圣旨宣毕,朝堂间颇具微词,以致针锋相对。
鳌拜甩袖而起,霸道吼道:“皇上,皇后娘娘既无管理后宫之德,宫务还需昭妃佐助,且无所出,如何随皇上祭天,即便是祖宗规矩亦无皇后随行祭天的,况且大清初始,从未皇后祭天,奴才以为不妥”。
索尼只捋着白须,并未急切争辩。
却不料,皇上轻笑:“鳌中堂所言甚是,此事乃皇祖母与朕提及。先帝在时告诫自古圣贤以孝为先,卿等亦奏朕若常闻皇祖母教诲,受益匪浅。皇祖母既然是提及此事,朕若是不允,岂非不孝,亦未听进四大辅臣之谏言。朕如今允了,鳌中堂却以为不妥,不知是太皇太后错了,或是朕错了?”
鳌拜心中一惊,竟是太皇太后做主,并非小皇帝之意,太皇太后莫非欲抬举索尼一族,面色不改:“臣惶恐,太皇太后同皇上自无错,皇上孝心诚感动天,奴才岂敢异议”。
若只小皇帝一意孤行倒不足为惧,可太皇太后尚需忌惮。况此番微事,未损半分。小皇帝羽翼渐丰,不可硬碰。鳌拜心中暗自筹划。
玄烨见鳌拜无话,眉梢带笑,侧眼一瞥,索尼依然云淡风轻,虽于戏中却未唱,真真老狐狸!忽的念起坤宁宫中小狐狸,轻咳两声,一本正经道:“索中堂,皇祖母昨日念叨着卿家中兰花养得极好,下朝后卿可前去御花园陪皇祖母闲话”。
“是,奴才遵旨”,索尼悠悠行礼,似早已料到。
百官皆明皇上圣意,遏必隆胸中郁闷,皇上大费周章赐皇后与家人相见,明摆着全了皇后体面,不知瑾昭在宫里如何,依她那脾性,皇后可责难于她?若受了委屈岂不可怜,今日势要寻了鳌中堂商量一番。
风拂珠帘,敏溪午歇方起,懒懒地用着冬雪做的酒酿小圆子,惬意闲适。
“奴才请皇后娘娘安,皇后娘娘吉祥,太皇太后瞧着今日天气凉爽,御花园的花儿开得正好,让奴才来请娘娘过去一同赏花”,慈宁宫的茶房管事王海禀了话。
“嗯,劳烦王海公公,本宫知道了,即刻便去”,放了手中的瓷碗,唤了冬雪伺候更衣,往御花园去。
大玉儿与苏麻正在湖心亭逗玩池中锦鲤,时而撒一串鱼食。
“臣索尼,叩见太皇太后”,索尼停步亭外一寸,叩首请安,无骄无躁。
“哟,太国丈来此,莫站于外处,瞧着生分,快近前来”,大玉儿闻声侧首,命苏麻将人请进亭中。
索尼遵旨进了亭子,坐于太皇太后下首,笑着寒暄:“太皇太后洪福齐天,身子骨康健得很,老臣却是一日都离不得药了”。
“哈哈哈,太国丈万万保重,皇上尚未亲政,望汝为大清效忠,况卿还未做太爷爷呢”,手里握着银制龙头拐杖,日光照下,莹莹光亮。
“奴才的孙女不甚聪慧,若不敬之处,望太皇太后费心教诲。皇上待赫舍里一族恩重如山,奴才定当为太皇太后与皇上鞠躬尽瘁”,良久未见爱孙,一时感叹,既是太皇太后提及,忙站起身作揖,表了忠心。
“不过两句闲言罢了,不必多礼。既是两家联了姻亲,便是同荣辱了。皇上和皇后夫妻和睦,相敬如宾,后宫无不服之人,讨人喜欢啊”,摇了摇手,命其坐下,不吝赞言。
敏溪出时嫁入紫禁城中,索尼无一日未忧心。如今可知太皇太后与皇上真心疼她,欣慰得紧,虽明白非十足真心,余下只因辅臣之势,拼死亦要助得皇上亲政。
御花园琅花繁簇,远远便瞧见亭子中,皇祖母同爷爷坐于一处,又惊又喜,快了脚下步子至湖心亭。
“孙儿给皇祖母请安”,攥紧了手中丝帕,复唤道:“爷爷”。幼时养于爷爷身侧,久时不见,眸中雀跃拦不住的外露。
“奴才请皇后娘娘安”,索尼站起身,拱手行礼,宫中多少双眼睛盯着,礼法不可违。且鳌拜正寻族中错处,不可予了把柄。
敏溪急急伸手扶住:“爷爷,不必多礼”。
大玉儿此时起身,佯似瞧了浮碧亭处:“苏麻,瞧,那可是开的芍药”。
“皇祖母”,敏溪性急,虽思念亲人,却是绝不可有违规矩,且私下与朝中重臣密谈,颇犯皇上忌讳,犹豫:“孙儿觉得此举似有不妥”。
原是瞒了她,慰道:“皇祖母准了的,无碍”。
唇角压不住的上扬,喜于言表:“孙儿谢皇祖母”。
苏麻扶着大玉儿出了亭子,过了假山方开口:“格格,索中堂想来是真心辅佐皇上”。
“敏溪正位中宫,皇后的荣耀便是赫舍里满门的荣耀,为保一族荣宠自是十分真心辅佐玄烨。况眼下帝后琴瑟和鸣,玄烨又赐了繁多恩典,便有了十二分真心”,树枝阴影挡了她唇角的笑。
湖心亭横梁挂了黄绸,附着牙色轻纱。
“爷爷,近日可大安了?您病时敏溪无一刻侍候汤药,实乃不孝”,愧责而关切。
索尼饮了口茶,青瓷慢慢放于石桌上:“奴才年岁已高,离不得药石,皇后娘娘不必忧心,府中伺候之人且多。奴才亦时常挂心娘娘,今日得见,便知奴才多虑罢了”。
弯了双眸,温柔慰云:“爷爷,太皇太后疼爱,皇上予了尊重,许一族厚禄。孙女未曾后悔,只觉三生报答轻”。
索尼百感交集,面色却岿然不动:“皇后娘娘自幼知书达理,原不该奴才多嘴,却怕娘娘宫中孤寂时胡思乱想。皇上是天下人的皇上,娘娘为皇后,当母仪天下,若用情太深,伤人伤己,一朝踏错便无转圜之地。花儿开得再艳,亦有花落之期”。
敏溪莞尔:“爷爷,敏溪晓得的。若孙女心窄,怎愿入皇家,不过立皇上身侧,并肩一赏花之人。江山与美人熟重,爷爷辅佐皇上数载,怎会不知”。
到底是长于长房,侧眼瞧向一旁的冬雪,肃色道:“汝为娘娘陪嫁,且年岁相仿,情分深厚,宫中所赐之人比不得,必要忠心为主”。
冬雪感慨,重重点头,立誓:“奴才身受老太爷大恩,定当谨记,若有二心,天诛地灭”。
微风袭来携了阵阵花香,祖孙相视一笑,心意相通无需多言,索尼恍然,孙女早可独当一面,不舍道:“老了,竟是畏首畏尾了。奴才愿娘娘一世安康”。
时辰已至,敏溪起身,搀着索尼出了湖心亭,似与出阁前无异。
遏必隆退了朝便随着鳌拜回了府,虽宫中探子来回:昭妃盛宠,颇得皇上欢心。可皇上抬举皇后与赫舍里一族,不知其心中作何之算,莫大意失荆州,空欢喜一场。
“鳌中堂,太皇太后与皇此番上抬举索尼,打压你我二人,岂非是….啊?”,遏必隆抬手于脖前作刀轻划。
鳌拜鼻腔呼出浊气:“老夫怕他杀不成,鹿死谁手尚未可知!昭妃既得圣宠,尔可寻一灵方,早续皇室血脉。若皇上欺人太甚,老夫可非任人欺辱之人…….昭妃住进寿康宫亦是不无不可”。
遏必隆闻言背脊滑下冷汗,虽立场不定,却不可做出大逆不道之事,不过碍于鳌拜权势罢了。佯装附和:“鳌中堂真真高瞻远瞩,鄙人自愧不如,既是如此,今日便可早回,为昭妃娘娘寻良方”。
鳌拜知遏必隆鼠胆之人,虽与之有亲,多时却不屑于其怕风怯雨心性,只阖眼微嗯一声。
天罩了铅色,遏必隆坐于马车中,暗暗思量:若要谋反是绝无可能,可瑾昭诞下皇子为急,往后继承大统,子凭母贵。遂命小厮换道去了城东妙回医馆,得了方子,夹了亲笔书信,即命人送进宫。
瑾昭接了家书,急急命云荷送于手中,一信阅毕,悄然脸红,亦是心急,自言自语道:“皇上不过翻了本宫两日牌子,且未同本宫圆房,药虽是好药,吃了却也无甚用处,阿玛如斯为难于本宫……..”。
云荷思量一番,低首同主子耳语:“娘娘,药定是老爷费了心思得来,娘娘何不先喝着,将身子蕴养好了,今后与皇上圆了房,不需多日便有皇子了呢”。
眼睛闪了一丝亮光,应下:“有理,若白白费了阿玛的心思岂不可惜,明日黄镇请脉,命他照方抓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