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升正中,退朝,百官跪呼万岁。而后,戴三眼花翎,着九蟒五爪袍二人往慈宁宫谒见。
“太皇太后,奴才有一事望太皇太后赐教”,鳌拜语间虽是恭敬,却不缓不急的抬首,与太皇太后直视,势必要亲耳听其定下中宫之选方肯罢休。
如此大不敬,大玉儿笑意未达眼底,知此番不过试探,问道:“哦?竟是有事困着鳌中堂了?”
见太皇太后不曾责怪,想来是念着旧日功勋,作揖禀述:“微臣近日闻得些许流言蜚语,事关皇上大婚,奴才……”。
两虎相争,遏必隆不愿此时开口,若瑾昭入宫,太皇太后定然得罪不得,立于一旁察言观色。
“既是流言蜚语,鳌中堂何必当真,皇上几时大婚,自是以哀家之意”,心头烦意起,没了委蛇心思,断了前话。侧目瞧见遏必隆,本在污泥中,却又不愿蹚进浑水中,怎能如他意:“那日宫宴,见一小姑娘,生得好生标致,召了奴才一问方知,原是钮祜禄家的格格,哀家倒是喜欢”。
未料话锋一转,跪谢恩典:“奴才谢太皇太后,小女三生有幸得您金口赞誉”。
笑意渐散,似忆往昔,嗟叹:“尔等随太宗征战,辅世祖入关。先帝崩时,此诚危急,临危受命,佐幼主,治大清盛世。累世之功,上感汝之勋”。
二人闻言,心中感慰,念太宗,世祖加恩,叩谢太皇太后,表言愿为皇上死而后已,不负先帝信托。
“皇上得幸,有此忠臣,吾心甚安。君明臣贤,忌生嫌隙”,佛珠流转于指尖,莹亮的珠子摄出身前人肖,把于手中。
太皇太后神乏,两二臣跪安。出了慈宁宫十余步,遏必隆走至鳌拜左侧,问道:“鳌中堂,太皇太后可是定下了?”
捋了捋青须,好不得意:“若非瑾昭,难不成选索尼那老匹夫之孙?仗着年迈为辅臣之首,却不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不可同日而语”。
遂心中大喜,拱手道谢:“如此便多谢鳌中堂相助,而后朝堂之上,必助中堂一臂之力”。
“哈哈哈,不过尔尔,届时望国丈周全一二即可”,鲜有谈笑时,竟伸出手拍了遏必隆肩胛处,习武之人,力道同常人有异,惹其心下惊惧。
一时之间,钮祜禄格格为太皇太后相中,欲以中宫流言传至万巷。攀附富贵之人,奔走于额驸府,争相巴结。中庸之人,无动于衷,既无太皇太后懿旨,亦无皇上圣旨,尚待商榷,更何况索额图言语间暗示颇多,不可妄动。
消息随风散,高墙不易拦。谒皇祖母宫时,在转角处闻得奴才私下谈论。玄烨蹙眉深思,不成皇祖母真要将那德行有失的女子指予他为皇后?拉拢遏必隆这斯小人?心急如焚,想探个究竟。
花盆中发出新芽,大玉儿正修剪着枝丫。玄烨急着步子进来,匆忙请了安,还未等叫起,便自顾问道:“皇祖母,您可真欲册遏必隆之女?虽闻那女子容貌姣好,却德行有失,况遏必隆未可信。皇后当为女子典范,怎可择一无德女子”。
将剪刀递于一旁立着的奴才,俯身细看花根处:“若貌美贤良同鱼与熊掌一般,不可兼得,皇上如何抉择?董鄂氏,贤惠之人,可还得人心?”
“这……”,未防皇祖母此问,竟愣言,不知作答。
“孙儿啊,世间怎有十全十美,皇祖母怎可不知那遏必隆一小人尔,汝虽为九五之尊,可能常顺心意行事?帝王心术自少不得用于后宫,若要一人忠君,即要何便予何,若不能予或不愿予,亦得佯装愿予,可知道?”,瞧他为难,直言训示,。
“孙儿知道了,谢皇祖母教诲,只是,皇祖母可愿告知,择了哪位女子与孙儿结百年之好?”,若非钮祜禄氏,倒真想知是何样女子。
“赫舍里氏,索尼长子之女”,不再瞒他。
若有所思应是,不知心中思忖何事。
“玄烨啊,帝后同心,方能安前朝。皇后乃六宫之主,君王敬重,六宫和谐。你可知帝后大婚规矩?”,直起腰,苏麻见状上前扶了。
礼部早已回禀,自是记下,帝寝于坤宁宫,月满则昭后得宠爱。
“嗯,为着索尼十一分真心,需得予中宫尊重,天下皆知帝后相敬如宾”,至殿门,抬首望天,云追着风,四处散开,远不及科尔沁的蓝,“索额图的心思,你心中明了,便知如何用其心了”。
“是,孙儿知道了”,玄烨随目而视,满心山河,于儿女情不以为意。
索府闭门谢客,喜忧不露,无人知晓索尼是何心思。
敏溪每日吟笑嬉闹,自在欢愉,承欢膝下。偶时爷爷唤入书房中,寻些典故讲于她听,君臣之道却一言未提。
自教习嬷嬷入额驸府,甚为严苛,瑾昭愈发觉着苦不堪言,本是娇养,奈何宫规森严,初时哭闹,阿玛只将先帝静妃之事告知便生了惧意,咽下了泪。
遏必隆方进正厅,官服未及换,便见瑾昭扑将过来,抓住他的袖口,低泣:“阿玛,我不愿为后,若旁人争,便予了去,规矩繁多,实是苦累。阿玛怎生这般狠心,可是不疼女儿了”。
“你!”,望女成凤心切,一心一意筹划,将泼天富贵谋于她,“瑾昭,此等微事,竟不忍,怎堪大用!枉为钮祜禄之后!”,见其不明苦心,怒从中来。
闻父斥责,乃止泣,伤怀神情跃然于面,生于贵胄,礼教耳濡目染,不必费神。可那汉字是万不愿学,满洲天下,何须挂怀毫芥。
院中奴才每日回禀,是何缘由怎会不知,可先帝崇汉,皇上尊父,如若习得些许,讨君欢心,岂不锦上添花。因女心中厌烦,先生不敢违上,一字不曾识,终作罢。
霎时间展了笑颜,“太祖辈本于马上夺天下,满族女子何其尊贵,怎可屈尊学那汉学,若人知晓,定然取笑,何言威慑六宫”。
遏必隆似觉有理,点了头。
康熙四年六月,奉太皇太后懿旨,皇上圣旨,赫舍里氏敏慧端良册立为中宫皇后,命钮祜禄氏入宫为妃,博尔济吉特氏为嫔,另,马佳氏和董氏为答应。
宣旨于朝堂,掀起惊涛,众人议论纷纷至散朝。
道喜的宾客接踵而至,或有此冲喜,缠绵于病榻多时的索中堂应势而愈。
索尼踱步至敏溪房门,见其正专心临着前日命人送过来的欧阳修字帖,心下生出不舍意:孙女活得如此透彻,比她的叔父还要强上两分。
“敏溪”,为官几十载,声里带着肃色。
“爷爷!”,立即放下手中的湖笔,扬起了笑容。
拾起一张宣纸,果真大有进益,“敏溪呀,如此便再不能反悔了,若苦累亦不得回头咯”苍劲的掌抚着孙女的头。
“燕儿离巢,归不得,既是负着一族荣耀,历了风雨又何妨,自会有艳阳时”,大局已定,不过皇家一棋子,皆道富贵荣华万丈,怎知此中辛酸。
“汝自幼聪慧,可当知,年纪尚轻,未曾主事,若不明处,需禀于太皇太后,方能行事。太皇太后可谓大智慧一人”,不知缘何,生了担忧。
“爷爷,孙女谨记”,在府时日无多,行了大礼,感念鞠养之恩。
伸手将其扶起,“虽为皇后,同皇上是为夫妻,却也为皇上的臣子,臣妾,臣妾,先为臣后为妾,别乱了分寸。既是天下女子之至尊,万不可同嫔妃而语,不失尊贵,方可母仪天下”,朝堂之上铁腕手段,位极人臣的老者湿了眼角。
“爷爷勿忧,您教孙女的道理,皆记下了”,昨夜泪湿了枕芯,早已藏起别愁离绪,宽慰于人。
风寒未愈,今日早朝告假。遏必隆接旨时愣然,大内太监宣旨毕,竟忘了谢恩,直至圣旨放于手中方知木已成舟。
“阿玛,阿玛,怎会如此?义父许我中宫之位,难不成故意为之?欺阿玛软弱!若非为后,女儿绝不入宫!”,巴颜氏的嘲讽尤在耳旁,皇家之妾,怎能咽下其辱,额娘与妹妹该是如何自处于后院。
“胡闹甚!太皇太后懿旨与皇上圣旨已然定下,可能由得了你!”,忽而头风发作,疼痛不已,却见她不明事理,一味胡搅蛮缠,厉声斥责道。
委屈的哭出声,双手掩面,好不伤心,不甘心问道:“阿玛,再无他法了吗?女儿不愿….”
“瑾昭,如若抗旨,便为株连九族之罪,阿玛岂能因你一人,舍弃全族!既无回旋,只盼你早日诞下皇子,阿玛定为其谋得太子之位”,步步为营却功亏一篑,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只得从长计议。
渐渐止了哭声,天意弄人,心高气傲却终为他人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