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的寒假实在算不上很长，正月初四，就要返校了，鹿小柒的哥哥更早出门，才初九就又去了云南，出门前一天晚上，一家人坐在一起聊天，爸爸一边烤火一边交代儿子。
“这一年你在云南基本没赚钱，生个病还是我们给你打钱去才做的手术，也就是说你在外面打工三四年了，一分钱都没见你攒下来。”爸爸说着说着有些生气了，声音不由得提高了，于是隔壁厨房里的奶奶听到了动静立马“哎哟哎哟”地赶来了。
爸爸看着奶奶进来了，顿了顿，又接着说：“当然，你病了，爸爸不怪你，你十八九岁就出去一个人打工，虽然是跟着一个熟人，但他肯定也不能什么都照顾得到你。我听说你一个月也有好几千块，好的时候有七八千，这个收入你三四年都没钱攒下来，说明你平时花钱太大手大脚了，跟着你那一帮人混，这打工有什么用？不如在家种田。我跟你妈两人还要送你妹妹读书，家里还有你奶奶，她每年吃药的钱我都没付，都是他们两个老人自己撑着。爸爸不是要骂你，这么大了，你要懂事啊。”
鹿小柒坐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听到爸爸这么多的分析，鼻子一酸，有些不舒服了。
哥哥默默听着，没有说话，想必心里也是不舒服的。鹿小柒心里一片柔软，只觉得父母和哥哥都十分不容易，她虽然没有亲眼去见过，但总觉得自己十分能够理解他们的不容易。
爸爸又接着说了几句，但声音再没有大起来，也许是看着奶奶坐在旁边他有所顾忌，也许是看着儿子耷拉着头，也实在不忍心了。总之，这样一场家庭里的教导训话终于是停止了。
第二天一早，一家子刚起来吃过早饭，鹿小柒还端着碗唆着碗里的面条，哥哥已经收拾好了包裹，朝着厨房里忙碌着的妈妈看了一眼，“妈，我走了。”
不满二十岁的哥哥站在门口，鹿小柒突然心里有些堵，但并不想哭。家里的厨房并没有重修，还是原来的泥巴底面，四年前新修的房子比原来厨房多出一间，刚刚把厨房里的光都遮住了，妈妈穿着一件做工的灰色衣服走了出来，手上还残留着刚喂鸡的米糠沫子，眼角很干，微微笑了一下道：“好，好好照顾自己啊，不要总是出去玩。”
哥哥“嗯”了一声，然后扭头上了院子里的车，这是外婆家那边一位熟人的车，能把哥哥捎到火车站。多年以后直到自己离家之时，鹿小柒才知道她终是低估了二十岁对于离家的渴望，所谓父母恩情和孤独自由相比，显然二十岁的少年更愿意选择后者，不为快乐，只为了那种寂寞的快感。
送走了哥哥后没几天，鹿小柒也差不多得收拾东西去学校了。对于女儿，鹿爸爸要交代的话就少了很多，主旨思想只有一个：你好好读书，我跟你妈就拼命把你送出去。
在农村人的心里，读书是唯一摆脱农村去到城市的路，鹿小柒的成绩一向不错，邻里乡亲每每教导自己的孩子，总拿鹿小柒作榜样，这也是鹿爸爸的骄傲所在，女儿总是比儿子让自己更省心。
鹿小柒打包好了返校的东西，外面张君已经拎着袋子站了一会儿了，鹿小柒也不好意思让他再等，匆匆和父母说了一声就跑出去了。村子里有一辆面包车，专门接送去笼泽镇的人，张君和鹿小柒今天就是去村口等这个车。
两人默默拎着东西走着，谁也没开口说话。快到村子口时，张君开口说：“你知道吗？吉安又有新女朋友了。”
鹿小柒的包里背了好些过年吃剩的零食水果，重得很，她不听调整姿势缓解肩膀上的压力。听到张君的话惊讶得顾不上理包了，“那林菡怎么办？你们这些男生怎么都是这样的人？”
“什么叫我们这些男生都这样？哥可是绝世好男人，你不识货不要瞎说好吧？枉我跟你还是青梅竹马呢！”张君一听鹿小柒的话就不乐意了，当即反驳道。
鹿小柒也不在意，继续道：“行行行，你不一样。哎，你跟你家女朋友和好没？大过年的最容易心软了吧？”鹿小柒一脸的八卦相儿，追着张君问。
两人已经到了往常等车的地方，各自当下袋子，等车子过来。张君一听鹿小柒的话，刚才玩笑的松快劲儿就没了，脸色也变了，只道：“没有啊，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先这么着吧，我现在又不能去找她。哎，光说我，你有没有联系你的正哥哥啊？”
鹿小柒听到唐正君的名字，紧张地看了看周围，并没有什么人之后，拍了一下张君的肩膀道：“瞎说什么？哪里是我的什么正哥哥？联系什么联系？不就是个一起读了初中的同学么？别乱说，我可不像你，胆子那么大现在谈恋爱，我家里会把我打死的。”
鹿小柒的脸色变得郑重其事了起来，过年期间她听闻了不少爸妈在外经营的不容易，有一次爸爸为了赚点摩托车接送行人的小钱，被歹徒骗到无人的地方打了一顿，听着就很吓人。一想到这些，鹿小柒就有些内疚，父母的钱实在来得不易，她却还有心思去谈什么喜欢不喜欢，真是该打。
鹿小柒这厢心思百转千回，张君是一概不知的，他抬头又看了路口，好像有辆白色的面包车朝着这里过来了，便喊上鹿小柒，准备拿东西。
果然，车子开过来就掉了头，然后在路边停了，等鹿小柒两人上了车，发现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了，两人找到剩下的空位，安置好东西，车子便启动了。
车一开，鹿小柒就赶紧闭着眼睛不说话，尽量深呼吸，这车里闷得慌，鹿小柒又坐在椅子中间，她生怕自己晕车忍不住会吐，只好仰着头靠在椅子背上养神，脑子里什么都不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