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经纶在郊外的乱葬岗上,受了惊吓后,慌不择路,没命地跑回了县城。
此时已近午夜,万经纶在黑暗中,靠着一处人家的院墙,缓缓蹲了下来。待稍稍平复了一下狂跳的心脏之后,他伸手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掏出了怀中的那个酒葫芦,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
酒精的刺激,和夜风的吹拂,令万经纶的头脑开始清醒,他环视着周围的环境,确定这里已经离倚香院不远。随后他站起身,决定今夜,就到倚香院去一探究竟。
万经纶轻车熟路地迈进倚香院大门的时候,正碰上兰姐,引着一个盛装的丽人,踏上通往二楼的楼梯。
万经纶一面敷衍着围拢到身边的姑娘们,一面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那位身姿绰约的姑娘。从万经纶所站的位置看过去,正好看到的是姑娘的侧面。
只是一眼,万经纶便可以断定,兰姐身边的这位姑娘,就是陆齐俊颜。
此刻的陆齐俊颜,身穿一袭华美的纯白色薄纱长裙,裙摆、袖口和衣领处,刺绣着浅蓝色的精致花边。腰间系着一条宝蓝色的丝带,上面缀满细碎闪亮的宝石,丝带没有束紧,似乎只是随意地挽了个结,在腰侧自然垂落。却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完美的曲线,若隐若现中,引人遐想。
陆齐俊颜的一头及腰的秀发,如瀑布般,披散在身后,随着脚步的起伏,微微摆动。脸上,则蒙着一方白色的面纱,显得神秘而绮丽。
万经纶不耐烦地推开身边,胶皮糖一般黏人的姑娘们,疾步向楼上走去。
他上了二楼后,直奔碧瑶姑娘的房间,推开虚掩的房门,就见小丫头燕儿迎了上来,低眉顺眼地招呼道:“伦公子,您请里面坐,奴婢这就给您沏茶去。”
万经纶环视一圈空空的房间,皱眉道:“碧瑶姑娘呢,她去了哪里?”
燕儿眼光闪躲,轻声答道:“回公子的话,姑娘她……她出去了。”
万经纶一把抓住小丫头的衣襟,将她提到眼前,怒声道:“快说,碧瑶姑娘到底在哪里?敢说半句谎话,捏断你的脖子。”
燕儿吓得面无人色,结结巴巴地说道:“姑娘去……去陪客人,就……就在二楼,最……最里面的贵宾房里。”
万经纶气愤地一把甩开哆嗦成一团的小丫头,脸色铁青地骂道:“不知廉耻的臭婊子,这边收了爷大把的包身银子,居然还敢背着爷,再去陪着别的男人,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万经纶骂完,气势汹汹地拔腿就往门外奔,刚走到门前,忽地又站住,转身再次看向小丫头,尽量放缓语气说道:“你不用害怕,我且问你,今晚楼里可是来了什么尊贵的客人,才让碧瑶出面接待。”
燕儿不敢去看万经纶,低垂着眉眼,答道:“回公子的话,今晚楼里确实来了一位贵客,说是唱戏的名角,叫……叫做温爷,点名让姑娘前去陪酒。兰姐原本是不肯的,可是后来,实在搪塞不过,这才……”
万经纶一挥手,阻止了小丫头未说完的话,转身走出了房间。
顺着二楼的围廊,万经纶快步走向那间豪华的客房,行至门前,就见两扇雕花的红木大门敞开,里面传出空灵悦耳的古琴之声。那声音,婉转流畅,干净凛冽似汩汩流淌的山泉水,涤荡着人的灵魂。
万经纶一时听得呆住,这支曲子他是熟悉的,也是陆齐俊颜最喜欢的一支曲子。曾经在国公府里,经常弹奏,所以才能让他记忆深刻。
然而此时,这支曲子在倚香院这样的风月场所响起,显然不太合时宜,过于高雅和清冷。而大多数来倚香院寻欢作乐的男人们,更喜欢那种靡丽艳俗的欢快之曲。
万经纶的心中,油然升起一股类似怜惜的情绪,同时,也更加坚定了要把陆齐俊颜带出倚香院的决心。
他深吸了口气,再次掏出怀中的酒葫芦,却并没有喝,而是将葫芦里剩余的残酒,悉数洒到自己的衣袍上,然后装出一副醉酒的样子,脚步踉跄地冲进房间。
此时的房间里,一袭白衣飘飘,白纱遮面,宛如仙子的陆齐俊颜,正端坐在琴榻之上,专心致志地抚着琴。她的额头上,系着一条孔雀蓝的抹额,抹额的正中,嵌着一大颗璀璨耀目的蓝色宝石,而抹额的下方,是一排垂下的流苏,正遮在两道如弯月般的秀眉处,更显得眉眼深邃而凄美。
离陆齐俊颜不远处,围桌而坐的三男一女,都把惊艳的目光,齐齐投在陆齐俊颜的身上。不知是贪恋她的美色,还是被她娴熟高超的琴艺吸引,总之,四人引颈出神地望着弹琴的女子,并不曾留意万经纶的突然闯入。
万经纶故意加重脚下的步伐,带着满身刺鼻的酒气,直接向碧瑶姑娘扑去,口中大声呵斥道:“好你个贱人,敢戏耍爷,今日爷……定不会轻饶。”
说着,万经纶已经到了碧瑶姑娘的近前,还未等她看清对方的面孔时,万经纶已经伸手扯住碧瑶姑娘的头发,将她从椅子上掀翻在地,挥手就是两记重重的耳光,响亮地落在碧瑶姑娘白嫩的脸颊上。
碧瑶姑娘被这突如其来的两巴掌,扇得晕头转向,口中本能地发出尖锐的惨叫。万经纶似乎并未解恨,照着碧瑶姑娘张大的嘴巴上,又狠命地打了一拳,进而骂道:“把嘴闭上,你个臭婊子,还有脸在此喊叫,当心爷弄死你。”
这时,同桌的三名男子,同时收回目光,惊愕地看向这个冒然闯入,挥拳暴打碧瑶姑娘的不速之客,眼中满是迷惑和愤怒之色。
最先发难的人,就是花家二少爷,花昱潜。就见他嗖地站起身,上前拉扯万经纶,瞪着颇为凶悍的眼睛,说道:“快住手,一个大男人,跟一个柔弱的女子较劲,也不嫌丢人。”
万经纶悄悄瞟了琴榻上的陆齐俊颜一眼,见她仍旧稳稳地坐着,仍旧一丝不乱地弹着琴,连眼神都懒得奉上一个。仿佛这间诺大的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其他的都是空气而已。
万经纶一把推开花家二少爷的手臂,身体摇晃了一下,说道:“少在这里多管闲事,爷喜欢打谁,就打谁,都特么的给我滚远点。”
万经纶的蛮横无理,令这位本就争强好胜的二少爷,一下子来了兴致。他往后跳开一步,拉开架势,一边撸胳膊挽袖子,一边说道:“你这是在哪里灌多了猫尿,竟敢口出狂言,骂老子滚?今天老子倒要看看,是谁先从这里滚出去。”
一旁的花家大少爷,花昱清,眼见着弟弟要与人动手,慌忙起身拦阻道:“二弟,勿要莽撞,有话慢慢说。”
又转向万经纶道:“这位公子,你究竟是何人?为什么要擅自闯入我们的房间?不但动手殴打女人,还挑起事端,却是为何缘由?”
万经纶定定地看着花昱清,忽然挑衅地一笑,大声道:“你们是兄弟俩吧,一起出来找女人,寻乐子,哈哈,还真是兄弟情深啊。”
花昱清登时涨红了脸,刚想再理论几句,却被二少爷伸手拉到一旁,说道:“大哥你且躲开,甭跟他废话,这种人就是欠揍,我要让他尝尝,到底是他的嘴硬,还是老子的拳头硬。”
说罢,眼睛一眯,飞身扑向万经纶,挥拳便打。
万经纶脚下滑动,躲开二少爷的当头一击,而后直接抬脚,照着二少爷的下腹部狠狠踹去。二少爷由于用力过猛,一击未中,收不住脚,身形往前栽去,正迎上万经纶致命的一脚,踢在腹股沟处,险些伤到命根子。
二少爷痛苦地弯下腰,发出压抑不住的嘶叫声,仿若动物的悲鸣。
花昱清疾步冲上前,抱住呻吟不已的二少爷,低头查看一眼受伤的部位,误以为是踹到了要害处,不由惊出一身冷汗,冲着万经纶怒道:“你……你怎可下此毒手,二弟他……他还尚未成亲,这不是要了他的命吗?”
万经纶满不在乎地说道:“踹坏了更好,省得他以后再到这里来找姑娘……”
话音未落,一直不曾开口的温惊羽,忽然抖抖衣袖,身形潇洒地走到万经纶面前,脸上挂着清浅的笑意,意味深长地盯着他看。
万经纶刚想发火,却在看清楚面前这位男子的长相后,惊讶地愣在了原地。但见这位风流倜傥的公子,面色如上好的白玉般皎洁无暇,长眉入鬓,秀目含情。微微上翘的诱人红唇,欲言又止,真有说不清的万种风情,撩人心弦。
万经纶看得痴了,纵然是在声色场中混迹多年,如此美艳动人的绝色男子,还是第一次遇到。
他身不由己地向前靠近一步,伸出手,想要去触摸男子嫩白的脸颊,就在指尖轻触肌肤的刹那,男子脸上的笑意变得更深,而动作也分外的轻柔。他看似不经意地挽住万经纶的手臂,随意地向后一拉,就听咔嚓一声轻响,手臂被生生拽断。
刺骨的疼痛,骤然传来,万经纶仿佛从美梦中惊醒,望一眼自己垂落的右臂,不可置信地怒视着温惊羽,道:“好大的胆子,你竟敢用美色相迷惑,趁机弄伤爷,可是活腻味了不成?”
温惊羽莞尔一笑,说道:“公子何出此言,本就是你无理在先,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并不过分啊。”
“哼,就凭你一个下贱的戏子,也配在爷的面前讨价还价,真是可笑至极。”万经纶咬牙说道。
温惊羽眼中闪过一丝愠色,语气平淡地说道:“怎么?公子还不服气,要不要我把你的另一只手臂也拽脱?”
“温爷,万万不可呀……”一个带着哭腔的女声叫道。
跪坐在地上,嘴角流血的碧瑶姑娘,终于缓过了神,待看清动手打自己的人,竟是万经纶时,吓得连哭泣都憋了回去。她知道自己这次犯到万经纶的手里,将是在劫难逃,便低着头,不敢作声。
可是她没有想到,这位看起来文雅俊美的温爷,却在不声不响间,扭断了万经纶的手臂,心下不由大惊,生怕他不知万经纶的身份,再次出手。那样的话,恐怕大家的命,都很难保住,这才出言制止。
温惊羽踱到碧瑶姑娘的身边,刚要伸手相搀,不成想,碧瑶姑娘就像躲避瘟疫一般,急忙后撤,拼命地摇着头,说道:“请温爷自重,不要管奴家的私事。还有,温爷,请您立刻给王爷磕头赔罪,请求宽恕。”
“王爷?”温惊羽眉峰微挑,疑惑地看看万经纶,而后又转向碧瑶姑娘,问道:“碧瑶姑娘,你莫不是被打得神志不清了吧,满口胡言,这里哪里来的什么王爷?”
碧瑶姑娘忍着痛,极其认真地指着万经纶,说道:“请温爷慎言,这位公子,真的就是齐王,奴家不敢妄言。”
万经纶得意洋洋地昂起头,轻蔑地说道:“你们三个刁民,胆敢联起手来加害本王,这可是掉脑袋的大罪,你们一个也别想逃掉。”
闻听此言,原本还气势汹汹的花家两兄弟,可吓得不轻。花昱清的两条腿,都在瑟瑟发抖,险些就要跪了下去,被温惊羽及时扶住,而后对着万经纶说道:“休拿王爷的身份来唬人,你以为我们都是两三岁的孩童,任你诓骗?”
温惊羽冷哼一声,继续道:“齐王乃堂堂的皇子,身份尊贵,是南楚未来的栋梁,怎会喝得烂醉,一身酒气地出现在鱼龙混杂的烟花之地?又怎会借着酒劲,暴打一名柔弱的姑娘,搅扰他人的饭局?这要是传将出去,岂不是毁了齐王的一世英名,这个责任,我等可担待不起。”
万经纶被温惊羽的一番话,驳斥得哑口无言。待要反唇相讥,又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语言,直气得额头青筋暴起,却也是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