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希和袁明致一起,围坐在面店前厅的一张餐桌前,正一边喝着热茶,一边闲聊。
屋外阴云密布,正午的天气,骤然变得昏黄暗沉,仿佛已是日暮时分。不多时,伴随着一阵惊天动地的雷声,滚过头顶,倾盆大雨瞬间砸落到地上,天与地混沌一片,令人辨不清身处何地。
袁明致倾听着耳畔的暴雨之声,端起茶杯,悠闲地品了一口,仰靠在椅背上,笑道:“瑞姑娘,这可真是,人不留客天留客。本官原打算回县衙吃午饭,没想到,正遇到大雨阻隔,只好叨扰瑞姑娘,讨口饭吃了。”
小希撇撇嘴,道:“别说得那么可怜,你是一县的父母官,想吃谁一顿饭,那是给谁面子。今日既然肯给本姑娘三分薄面,本姑娘不胜荣幸啊。”
“本官有那么大的面子吗,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小希喝了口茶,道:“袁大人就不要妄自菲薄,说好听点,你是清官,一向两袖清风,从不贪墨百姓的钱财。要是说得难听点,你那是狡猾,不会为了一点蝇头小利,而授人以柄,落人口舌,对不对?”
“知我者,瑞姑娘也。”袁明致冲小希竖了竖大拇指。
“袁大人不用与我套近乎,我不过是说了句实话而已。”小希笑着道。
正说笑间,郝无双端着托盘进来,将几盘炒好的菜,放到桌上,有些紧张地说道:“袁大人,不好意思,民女厨艺有限,您就将就着吃吧。本来应该书祺做的,可是他正在给您擀面,腾不出手来,只好民女代劳。”
袁明致也不客气,操起筷子,每样菜都略尝了尝,说道:“郝姑娘过谦了,菜的味道还不错。麻烦郝姑娘再给本官温一壶好酒,反正外面的大雨,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下来,不如趁此机会,小酌几杯,聊以打发时间。”
郝无双得到袁明致的肯定,心中欢喜,连忙答道:“好,请袁大人稍等,民女这就去给您温酒。”
郝无双退下后,袁明致指着一盘颜色油绿的青菜,对小希道:“瑞姑娘,你也尝尝郝姑娘的手艺,这盘青菜,尤其可口。”
小希见袁明致殷勤相让,只好拿起筷子,夹了一些青菜,送入口中。刚刚咀嚼了一下,忽然瞪大眼睛,怒视着袁明致。接着端过茶水,像咽药一般,好一顿折腾,最后总算将嘴里的青菜,和着茶水,咽了下去。
“袁大人,真有你的,专挑自己人下手,你这是诚心要咸死我啊。”小希恨恨地说道。
袁明致嘿嘿一乐,道:“瑞姑娘,美味当前,本官哪能独享,自然要一起分享才有趣。不过,你也可以吐出来就是,没人逼着你硬往下咽。”
小希继续喝了几大口茶水,方道:“无双姐平时做菜,也没这么难吃,今日怕是因为你在的缘故,太过紧张,所以小手一抖,盐巴放多了。”
“瑞姑娘,你和郝姑娘,不愧是好姐妹,这么难吃的菜,你都能咽得下去,就是怕郝姑娘难为情吧。”
小希斜了袁明致一眼,道:“大人都吃得,我如何吃不得?再说,比这难吃的饭菜,我又不是没吃过,习惯就好。”
这时,郝无双送上了温好的酒,并给二人分别摆上酒杯,转身欲走。
小希叫住郝无双道:“无双姐,坐下来一起吃吧。”
郝无双摇头道:“不用了,等下面条煮好,我与书祺在厨房里吃,你就陪着大人慢慢喝着,有事再叫我就是。”
小希没再坚持,很快,高书祺也将两碗热腾腾的汤面,端了上来。顺带着给小希,做了一盘卤骨棒。
袁明致低头先喝了口面汤,而后,对高书祺赞道:“书祺,面汤的味道很鲜美,咸淡正合适。看来,你是得到你师傅的真传,不错不错。”
高书祺微红着脸,道:“袁大人过奖,您是没品尝过师傅的手艺,所以我做的面,还能凑合吃。像小希这种嘴吃刁了的人,恐怕难以下咽。”
小希没吭声,顺手操起一根棒骨,啃了一口,忽地停住,转头看向高书祺,诧异地道:“阿祺,这……棒骨,真是你卤制的?”
高书祺有些紧张地问道:“怎么了,不好吃?”
小希又啃了一口,道:“阿祺,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居然和师傅做的棒骨,味道几乎是一模一样,真是太好吃了。”
高书祺长长松了口气,微笑着道:“小希,你吓我一跳。”接着脸色一红,继续道:“其实,不是我手艺好,是……是师傅临走时,取出了冰在后院深井中的卤汁,并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所以,你才能吃出师傅卤制的味道。”
小希的眼中,划过一丝感激。她故意做出撒娇的模样,亲昵地对高书祺说道:“阿祺,那就拜托你这两天辛苦些,我想吃卤猪肝、卤猪蹄、卤禽蛋……”
“知道了,我吃完面,就开始给你做。”高书祺宠爱地拍拍小希的肩头,满脸崇拜地又道:“小希,你现在的身手,越发厉害,我恐怕连你的十分之一都不如。你看这样好不好,我每天负责给你做好吃的,你呢,抽空陪我练几招,可好?”
小希懒洋洋地拉着长腔道:“吃人家的嘴短,好吧,看在每天都能吃到美食的份上,我答应了。”
高书祺语气欢快地说道:“一言为定。”而后,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袁明致似乎是真饿了,埋头大口吃着面条,很快,一大碗汤面,吃得精光,就连面汤,都喝得干干净净。这才心满意足地将空碗,往旁边一推,说道:“瑞姑娘,咱们谈点正事。”
小希正在专心对付那盘棒骨,头也不抬地答道:“好。”
袁明致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无比惬意地砸吧砸吧嘴,说道:“瑞姑娘,上次说到的两件事,都有了很大进展,你不想听听吗?”
小希嘴里含着啃下的肉筋,含糊地道:“你说,我听着。”
“是这样,”袁明致稍一思忖,开口道:“瑞姑娘,本官派去调查闵家情况的人,回报说,闵成蹊的娘,原本就是闵家的远亲,因家乡遭遇旱灾,逃难来到闵家,当时,杨漫雪已经嫁入闵家。”
小希咽下口中的食物,说道:“这么说的话,闵父的两任妻子,是互相熟识的关系。也就是说,杨漫雪难产死后,闵成蹊的娘接任了她的位置,这种事,似乎……并无不妥。”
“这些只是表象,据知情的人回忆,杨漫雪是个贤淑端庄的女子,刚嫁入闵家时,与闵父的关系还算不错。可是自从闵成蹊的娘,来到闵家后,他们夫妻感情开始破裂,经常吵闹,甚至动手,详情不得而知。不过村里谣传说,闵父生性风流,早就暗中与投亲的远方表妹,勾搭成奸,所以才导致夫妻失和。”
小希俯身喝了一口面汤,道:“还有什么情况,继续说。”
袁明致放下酒杯,摸着下颌道:“另外关于杨漫雪的死因,也有疑点。据说杨漫雪怀胎刚满八个月,并没有到生产的时候,不知何故,说是动了胎气,导致早产。可奇怪的是,闵家却没有请产婆或是郎中,帮忙接生,而是家中房门紧闭,不许外人靠近。几日后,方传出消息称,杨漫雪母子双亡,就连入殓,都瞒着村里人,说是这样死的女人,不吉利,不宜惊动亲戚邻里,草草下葬了事。”
小希抬起头,望着袁明致,道:“可有派人去杨漫雪的坟上看看,是否有可疑之处?”
“去看过,杨漫雪死后,就葬在村子的后山,当初立了一块不大的墓碑。大约几年后,偶尔有路过的村民惊奇地发现,那块墓碑,不知被何人推倒,砸了个稀烂,闵家人只当是野兽所为,并未重新再立。如今那座所谓的坟茔,不过就是一堆圆形的土包,上面长满了荒草。”
小希轻轻叹口气,扔下啃了一半的棒骨,端起酒杯,冲袁明致道:“听你说起这些,弄得我一点食欲也没了,来,咱们喝酒吧。”
两人碰了一下杯子,小希忽然又问道:“袁大人,丢失的闵不言,又是怎么回事?”
袁明致沉吟着道:“闵不言的丢失,也许跟她的长相有关。据村里见过闵不言的人说,闵家的这个叫做言儿的小女孩,从小就是天生丽质。到她四岁多,丢失的时候,已是眉目清秀、肤白如玉,是个人见人爱的漂亮女娃。”
“就算闵不言长得再漂亮,那么小的年纪,偷回去能做什么,难不成先把她养大……”小希说到这里,突然住了口,瞪大眼睛望着袁明致,半天方缓缓说道:“我明白了,袁大人,闵不言一定是被人牙子拐走,转手卖到了青楼,对吧。”
“瑞姑娘,本官也觉得,闵不言被卖到青楼的可能性非常大,可是青楼那么多,真要查找起来,难度太大。而且,当初闵不言丢失时,只有四岁多,就算找到她,以她当时的年纪,又能记得什么事呢?”
小希却胸有成竹地道:“袁大人,能找到闵不言,固然好,倘若真找不到,也无妨。至少我们现在手里,越来越多的线索,最终,都指向青楼,这样我们可以顺藤摸瓜,早晚会有所收获。”
袁明致点点头,再次给小希斟满酒。这时,外面骤然响起一声炸雷,大雨似乎更加的密集,天空如同漏了一般,无数水柱,倾泻而下,似有千军万马奔过,重重地敲击着大地。
小希透过窗棂,望一眼窗外,眉头不由微微蹙起。袁明致见状,冲小希扬扬手里的杯子道:“瑞姑娘,你不用担心,经纬此时,应该早已到了边境的大营,不会淋到雨的。”
小希噗呲一笑,道:“袁大人,我几时说担心他了。王爷又不是小孩子,若是真遇到大雨,还不知道找地方躲避,难道就在雨中傻淋着?所以说,根本轮不到我在这里瞎操心。”
“瑞姑娘,你担心经纬是正常,说明你心里有他;你要是不担心他,那才是不正常,本官说得可对否?”
小希白了袁明致一眼,道:“接着说正题,你这一打岔,将我的思路都给打断,继续继续。”
袁明致敛起笑容,正色道:“瑞姑娘,闵家的情况,暂时就打探到这些,我派出去的人手,还在继续寻找跟闵家相关的线索,几日后,可能会有新的消息。”
小希点头道:“袁大人,关于闵家其他的事情,也不需要了解太多。我觉得当务之急,是要查一下闵成蹊的父亲,在他临死之前的那段时间,经常光顾的是哪家青楼,接触过哪些姑娘,只要掌握了这些情况,才有可能顺利揭开闵父的死因。”
小希停顿下,又道:“对了,袁大人,兰姐的情况调查的如何,可有进展?”
袁明致皱紧了眉头,习惯性地一抖袍袖道:“瑞姑娘,说来本官都觉得奇怪,关于兰姐的来历,竟是没有人说得清楚。倚香院目前所有的姑娘,都是兰姐一手买来并调教出来的,根本没人知道兰姐的底细。”
小希哦了一声,道:“其他的青楼呢,同行之间,总能有些联系,难不成这个兰姐,是凭空掉下来的不成?”
“瑞姑娘,据附近几个青楼的老鸨说,最早的倚香院,是由一位冯姓的中年女子经营,虽然不及现在红火,可在怀德县城,也算是人气很旺的青楼。后来据说这位冯姨,不知得了什么急病,突然暴毙,倚香院停业了一段时间后,就由兰姐接手,重新开张。”
袁明致轻捻着酒杯,接着道:“自从兰姐接管了倚香院,不到一年的时间,就将倚香院后面的房子全部买下,不但扩大了规模,还把倚香院原来的姑娘悉数换掉,全部换上了新人。这样一来,倚香院日日宾客盈门,算是彻底坐定了县城青楼中,数一数二的地位。只是,兰姐究竟从何而来,如何接手的倚香院,没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