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经纬认出眼前的乞丐时，这个体型清瘦的乞丐，已是奄奄一息。
“本王现在问你，孔明灯和白绢上所写的话，是否属实？”万经纬问出了心中的第一个疑问。
乞丐呆滞的双眼，如死鱼一般，瞪得圆鼓鼓的。他微微点头，算作肯定的回答。
万经纬急忙又问道：“你们口口声声说，本王要娶的王妃，是青楼女所生。本王可是从小看着表妹长大，完全与什么青楼不沾边，这是怎么回事？”
乞丐缓慢地喘了口气，声音微弱地说道：“是……是出生时，被……被调换……”
“竟有此事？真是荒唐至极！你说说，究竟是何人所为，那真正的国公府千金，如今在哪里？”
乞丐的眼中，瞬间迸发出一簇愤怒的火苗，让他惨白而毫无血色的脸，显得更加狰狞恐怖，“陆齐老贼，杀光了我们厉族人，这是他……他全家，该得的报应……”
“本王再问你一遍，被你们换走的女孩，她在那？”万经纬冲动地攥住乞丐的头发，将他提到眼前，大声喝问道。
乞丐的喉咙里，发出沙哑而诡异的嗤笑声，强打精神，说道：“王爷，此事……陆齐老贼……心知肚明。只有……王爷你……还蒙在鼓里……”
乞丐眼珠上移，露出瘆人的眼白，最后吐出三个字：“倚……香……院……”而后，全身一阵抽搐，脑袋一歪，断了气。
万经纬伸出手指，试试乞丐的鼻息，确定已经死亡，这才非常气恼地将他丢在地上。
万经纬蹲在原地，思考着乞丐刚刚说的话，心中已有七八分相信。
这时一旁默不作声的袁明致，手脚麻利地把死去的乞丐尸体，向身后拖去，然后拽起地上的杂草，盖在他的身上。
万经纬此时，方缓过神，疑惑地望着袁明致，低声道：“袁兄，你这是……”
袁明致用手指着杂草覆盖的地面，轻声道：“算上刚才死的那个，这里共有四具尸首，都是同时被杀。只不过，其中一个，多活了一会而已。”
万经纬俯身走过去，逐个验看了一遍，这四名死者，应该都是曾经出现在迎亲队伍里的乞讨者。现在，却离奇地死在，这座低矮破烂的小屋里，除了被人灭口，恐怕再无其他的理由。
袁明致上前拉住万经纬，道：“经纬，我们先离开这里，换个地方说话。”
万经纬的心里，的确存着太多的疑问。不仅是对眼前发生的事，还有自己的这位好友兼兄长，同样令他有些琢磨不透。
出了宅院，两人一同骑上“烈焰”，在京城里专捡小路走，七拐八绕，行至袁明致原来的旧宅。见左右无人注意，两人从后门悄悄进了府里。
袁家老宅已经有些年头，与普通百姓所住的宅子比起来，还算宽敞，可比起官职相当的同僚的府邸，就显得寒酸得多。索性袁明致和他父亲一样，生性豁达，并不在意这些生活细节，倒也住得自在。
自从袁明致离开京城以后，这座老宅里，只有几个下人在看守。
袁明致引着万经纬，来到自己的房间，一边将万经纬让到前厅落座，一边招呼老管家沏上热茶。自己则走进内室，拿出两套寻常的衣袍，递了一套给万经纬道：“经纬，你身上的这套喜服，太显眼，也太拘谨，还是换套便服，会舒服些。”
万经纬一想也对，再穿着大红的铠甲，不但惹人嘲笑，而且，今日也定然派不上用场，不如脱去的省心。
当下，两个人都换上便装，这时，老管家也送来沏好的热茶。
袁明致先倒了一杯，推到万经纬面前，说道：“经纬，这一上午受了不少惊吓吧，快喝点茶水，压压惊。”
看着万经纬一口饮尽了杯中的茶水，袁明致又道：“经纬，你说句准话，今天的婚礼，还进行吗？”
万经纬自己提起茶壶，再次斟满杯子，自嘲地一笑：“袁兄，你觉得还应该进行吗？想来袁兄也已经看到孔明灯上的字，忠勇王爷果然忠勇无比，敢娶青楼私生女为妻。哈哈，我现在已是整个京城的笑柄，很快，就将成为全天下的笑柄。”
“最可恶的是，乞丐居然说，这件事，我姑丈早就知晓。若果真如此，这位国公爷，岂不是把我当傻子，任他耍弄。袁兄，你说，我怎能平白咽下这口气？”
“照你这样说，我也算是半个知情人，经纬，你打算如何与我算账啊。”袁明致说道。
万经纬瞪视着袁明致，“对了，袁兄，我还忘了问你，早上我让你留在府里等我，你怎么会跑到那处旧宅院里去了？”
袁明致摊摊手道：“本来，我是想留下来等你，可我掐指一算，料到迎亲途中会出意外。所以便溜出了王府，一直装作看热闹的模样，跟在队伍的后面。”
“果不其然，我掐算的没错，先是见你在国公府逗留了太长的时间，我就开始留意四周。当那些孔明灯缓缓升起的时候，我率先发现，并快速跑向放灯的地点。”
“可你还是晚了一步，有人先你之前赶去，杀人灭口。”万经纬接话道。
袁明致点头，“经纬，你猜测的没错，等我赶到时，只剩下一个还有口气，刚询问了几句话，你就破门而入。我还以为是是杀人者，去而复返，这才吓得躲了起来。”
万经纬眯起眼睛，盯着袁明致，说道：“袁兄，事到如今，你到底都知道些什么，还不与我如实相告？还有，早上关于瑞希姑娘的事，你也只说了一半，现在，接着说完。”
袁明致啜了口茶，开口道：“经纬，瑞姑娘的事情，与你今日遇到的事情，其实……根本就是一件事。”
“袁兄你在打什么哑谜，瑞希姑娘，怎会和姑丈、表妹他们，扯上关系？”
袁明致轻咳一声，说道：“经纬，据我所了解到的情况看，瑞姑娘，极有可能，就是当初被厉族人换走的那个婴孩。换句话说，瑞希姑娘，才是你的表妹，是国公府真正的千金。”
“这……这怎么可能？袁兄，莫非你脑子糊涂了不成，就算真有厉族人调换婴儿一说，他们还会让姑丈的亲生女儿，活到现在？恐怕早就把她弄死泄愤了吧。”
“经纬，你这么想，也没错。当初厉族人换回的婴儿，确实没想将她留下，他们把婴儿带到一座山上，准备丢在那里喂狼吃。谁知刚扔到草丛中，山上却忽然之间狂风四起，直刮得飞沙走石，天昏地暗。待狂风过后，草丛中的婴儿，却已不见了踪影。”
袁明致说到这里，瞟了万经纬一眼，接着道：“上次我见到瑞姑娘，曾仔细询问过她的身世，她被人救起的地方，正是当初被厉族人抛下的地方。何况，瑞姑娘的年龄，长相，甚至她与霂云长公主，一模一样的过敏体质。经纬，这些，真的只是巧合吗？”
万经纬先是无比震惊，接着，抱紧双臂沉默下来。
这半日来的经历，给他带来巨大的冲击。然而最最令他想不到的是，最后，竟会牵扯到瑞希姑娘的身上。
万经纬想起因为太子溺水，第一次见到瑞希时，是在高杨村的河边。那时候的瑞希，瘦弱单薄，鼻翼上顶着浅蓝色的胎记，与自己斗嘴时，表现得伶牙俐齿，丝毫不胆怯的模样。给当时的自己，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后来，她机智地帮袁明致，破获了棘手的奸杀案，并与自己一起，在黄昏的河边，骑马同游。欢声笑语，犹在耳畔。
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县衙后院的银杏树下，坐着小板凳，尚需努力伸长脖子，方能夹到方几上的菜肴。那时的瑞希姑娘，既让人疼惜，又分外的可爱。
一别三年多的时间，再次相见，自己竟是有眼无珠，没能认出近在咫尺的瑞希不说，还狠心抽了她重重的一鞭子。回想到这里，万经纬蓦地想起，自己独自去赴北羌人之约的路上，身后隐约有个粉红衣衫的身影，似乎一直在追赶着自己。
现在想来，既然当街抢夺战马的人，就是瑞希，那么她抢夺战马的目的，也是为了追赶自己。当时，自己心里有事，无暇他顾，才生生错过了见面的机会。
见万经纬坐在那里冥思苦想，袁明致追问道：“经纬，瑞姑娘这件事，确实太过巧合，可是这种巧合，恰恰就是世人所说的缘分啊。难道，你还在怀疑吗？”
万经纬终于抬起头，缓缓说道：“袁兄，你是在什么时候，确定瑞希真实身份的？为何不早些提醒我，险些害得我，娶了……俊颜。”
袁明致面色郑重地说道：“经纬，从你第一次和我提起瑞姑娘开始，我就觉得她不简单，而后，我调查她的身世，你也是知道的。后来我掌握了一些线索，渐渐理清楚了其中的脉络，却不想会与国公爷有关联。”
“经纬，这件事既然牵扯到国公爷，自然非同小可，若是我手里没有确凿的证据，怎敢随意乱说。何况国公爷早就清楚女儿被调换的事，不然，当初我邀请瑞姑娘来县城那次，他为何与陆齐俊笙一起，半路劫持了瑞姑娘？”
“袁兄的意思是说，姑丈也在私下里，悄悄寻找亲生女儿？可是他明明见到了瑞希，为何没有相认？”
袁明致摇摇头，道：“国公爷心机深沉，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旁人如何得知？不过我倒是有个大胆的揣测，国公爷曾经动过，想杀了瑞姑娘灭口的心思。正赶上瑞姑娘在那个节骨眼上失踪，才因祸得福，逃过一劫。”
万经纬不可置信地望着袁明致，“袁兄，你这样说，毫无道理。姑姑和姑丈，当时只有一个亲生骨肉，怎么会舍得，痛下杀手。虎毒还不食子，何况是人了。”
“人若是狠毒起来，动物也要甘拜下风。经纬，你想想，你姑丈明明已经寻到了亲生女儿，正常该做的，是不是应该立即接回府中，好好补偿她这些年，流落在外所受到的苦楚。至于如何处置府里原来的那个女孩，就看彼此相处的感情，慢慢再做打算。”
“可是你姑丈非但不相认，还瞒着你姑姑，恐怕到现在，霂云长公主，也不知道女儿被换的事实。后来瑞姑娘出事后，你姑丈又是怎样的态度，一再阻挠大家去寻找，还出言侮辱瑞姑娘。经纬，这真的是一个亲生父亲，该做的事吗？”
万经纬仔细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形，觉得姑丈的做法，的确有问题。那时以为，是自己喜欢上别的女孩，姑丈生气很正常。如今想来，姑丈对瑞希的死活，毫不关心，冷漠至极。
“这究竟是怎样一个父亲，袁兄，我真不敢再想下去。”
袁明致站起身，在地上来回踱了两圈，沉吟着道：“经纬，先抛开这些人性、亲情的事情不谈，眼前，你打算怎么收拾这个乱摊子？听说你今日成婚，是奉了皇上的懿旨，想要悔婚，怕是没那么容易。”
万经纬皱眉，想了一会，说道：“这个时辰，皇上应该已经得到消息，纵然心中不快，也绝不会强怕我，娶一个出身青楼的女子为妃。所以，袁兄大可不必为我担心。”
袁明致忽然呵呵笑道：“经纬啊，你还是太嫩了点，别看你上了战场，神勇无比。在揣摩人心，人际周旋方面，还差得太多。”
万经纬不解地道：“那依袁兄看，姑姑、姑丈，还有皇上，会如何处理此事？”
“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陆齐俊颜这个王妃，当定了。”袁明致胸有成竹地说道。
万经纬蹭地站起，双目圆睁道：“不可能！我不在场，婚礼如何进行？再说，皇上与我父王，最重视皇家的血脉，怎会同意我娶俊颜？”
袁明致冷笑道：“经纬，你姑丈既然打定主意，要把陆齐俊颜嫁进王府，自然早就想到可能会发生今日之事。那么，他该早早就想好了对策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