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经纬走后，小希依旧站在原地，目光直视大门外，身体一动不动，仿佛木雕泥塑一般。而她垂下的右臂上，鲜红的血液，正滴滴哒哒，顺着她的手指尖，滴落到地上。
袁明致轻轻叹息一声，上前牵起小希的左侧衣袖，道：“随本官到后院去，让仵作给你包扎一下伤口。”
小希仍旧没说话，脚步机械地跟着挪动。刚走了没几步，就听衙门外，有人叫了声：“小希……”
两人同时停住脚步，转头去看，却是霖哥儿气喘吁吁地冲到门前，被守门的衙役拦住，正挣扎着想挣脱。
袁明致冲衙役一摆手，说道：“住手，放他进来。”
霖哥儿走进大堂，对着袁明致躬身施礼道：“学生杨沛霖，见过县令大人。”
袁明致松开拉着小希的手，眉峰一挑，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霖哥儿。只见眼前这个粗衣布衫，形容落魄的年轻人，却有着极为端秀的面容，眉宇间，隐隐透出斯文、谦和之色。
于是，袁明致开口问道：“杨沛霖，你见到本官，因何不跪，又为何自称学生？”
霖哥儿站直了身体，恭敬地答道：“大人，学生乃怀德县高杨村人氏。两年前，已经考取了秀才，是以有了见县官可以不跪的特权，望大人见谅。”
袁明致眼珠转动，微微笑道：“原来是杨秀才，不知你急着见本官，所为何事啊？”
霖哥儿尚未开口，眼睛忽然看到小希鲜血淋漓的小臂，急忙奔上前，惊骇地问道：“小希，你……你怎么受的伤？可是县令大人，对你动了刑？”
复又转向袁明致，说道：“袁大人，难道您不认识小希了吗？当初她可是帮过您大忙啊。再说，就算您不记得那些事，也不应该对一个女孩子，下这么重的手，万一伤到筋骨，如何……是好？”
袁明致板起面孔，正色道：“杨秀才，你口中的小希，是个抢马贼，人赃并获，却还虚言狡辩，妄图欺瞒本官。对于这样的贼人，本官使用一点非常的手段，有何不可？杨秀才，你倒是说说，本官不惩罚，还要将其奉为上宾不成？”
霖哥儿一下子被噎住，犹豫片刻，方说道：“大人，其实……其实昨日抢马之事，都是学生所为，与小希无干。请大人责罚学生好了，放过小希吧。”
袁明致伸手拍拍小希的肩头，问道：“小希，是这样吗？你为何不早说？”
目光再次转向霖哥儿道：“杨秀才，若说你擅长舞文弄墨，本官信。可说到抢马之事，就凭你，哈哈，打死本官也不信。”
小希终于忍不住噗呲笑出了声，看着二人道：“你们两个还有完没完，再啰嗦下去，本姑娘的血，都要流光了。”
袁明致笑道：“瑞姑娘，你终于肯说话。都别愣着了，快随本官来。”
霖哥儿虽说有些不明所以，但见小希和袁明致脸上都有了笑容，便将一颗悬着心，暂时放回了肚子里。
三人来到县衙的后院，胖厨娘一边给小希包扎伤口，一边随口说道：“看公子骨骼玲珑，衣衫秀美，应该是位女公子才对。”
小希咬着牙，忍着痛楚，道：“大婶此话差矣，男子长相俊美，满身阴柔之气的多的是，为何偏偏说我是女子？”
胖厨娘盯着小希的脸，仔细看了一会，揶揄地笑道：“姑娘，你大概忘记了，我除了会在厨房里，挥舞炒勺锅铲外，最擅长的可是勘验身体。别看你穿了男装，除去了胎记，可那些都是皮毛表象的东西，只能迷惑愚者的眼睛。”
胖厨娘麻利地清理好伤口，将一些止痛止血的药末，小心地敷到伤口处，继续说道：“姑娘，纵然表象可以千变万化，但是人的骨骼，是轻易不会变的。所以，就你那点小手段，骗骗别人还行，要想蒙蔽我，哼哼，休想。”
小希撇撇嘴道：“知道大婶你厉害，行了吧，我承认你说的对，我是女儿身。不过，请求大婶格外开恩，不要再把你那些勘验死人的经验，原封不动地用到我的身上。”
胖厨娘十分受用地说道：“怎么？这就怕了，瑞姑娘？”
小希无奈地垂下眼帘，垂头丧气地说道：“大婶，我认怂了，还不成吗？”
胖厨娘开怀一笑，替小希最后缠好了布带，这才起身说道：“瑞姑娘不要介意，刚才怕你喊疼，特意引你说些闲话，好分散你的注意力。现在，伤口包扎完毕，我再替你去寻套衣裙换上，请稍等。”
“大婶，你能找到新的衣裙吗？别人穿过的，我可不要。”
“这个吗，我可不敢保证。”胖厨娘站住，面色有些为难地看着袁明致。
袁明致望向小希道：“瑞姑娘，本官这县衙，只有厨娘一个女人。她的衣裙，恐怕你穿着不合适，要不，你就先委屈一下……”
“不行。”小希斩钉截铁地拒绝，她盯着自己受伤的手臂，说道：“袁大人，我平白挨了一鞭子，还损坏了一件新买的衣裳，现在，想拿一件旧衣，将我打发，那可不成。如果县衙里没有，那就劳烦袁大人，派人去铺子里，给我买件新的回来。”
这时一旁端坐的霖哥儿，突然插言道：“小希，要不……我去给你买，你先在这里等我……”
“没你事，消停待着。”小希粗暴地打断霖哥儿的提议。
袁明致玩味地目光，在小希脸上停住，沉吟片刻，说道：“瑞姑娘，你这可就有点不讲道理。打你的人又不是本官，干嘛非要本官陪你的衣物，你明摆着是有气没处撒，拿本官当出气筒用了。”
袁明致说着，板起脸，“本官，不会替人背锅。”
小希却嘻嘻一笑，说道：“袁大人想推脱责任，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大人，我问你，我是在哪里挨的鞭子？衣裳又是在哪里损坏的？都是在你的县衙大堂。所以说，大人不过是赔偿件衣裳，又没让你陪我的手臂，还推三阻四，有点……说不过去吧。”
袁明致被小希的无赖模样，气得笑了出来，“好好好，瑞姑娘，本大人就依你所言，赔你一套新的衣裙。可是你挨的那一鞭子……瑞姑娘，你是聪明人，有道是，冤有头债有主，该向谁去讨还，自己心里应该有数。”
“这件事，自然不劳烦大人操心，而且本姑娘也是个锱铢必较，睚眦必报的人。”说到这里，小希用力咬住嘴唇，恨恨地继续道：“今日他抽了本姑娘这一鞭子，日后，定要他百倍地偿还。否则，本姑娘咽不下这口气。”
袁明致一见成功地勾起了小希的怒火，接着煽风点火道：“瑞姑娘不必动气，说起来经纬也不是有意要伤你，他不过就是一时气愤。何况，他也不清楚被打的人，是你啊，不如，这件事，算了吧。”
“算了？想得美。袁大人，若非念他是误伤了本姑娘，今日，哪能这么轻易就放他走？要依本姑娘看，世子爷怕是打仗打得痴了，当时多看本姑娘一眼，会死吗？”
小希忽然红了眼圈，低下了头。
袁明致观察着小希的神情，心中叹道：看起来瑞希姑娘，仍然恋着万经纬。只是不知道，最终，这两人之间，会是个怎样的结局？
这时胖厨娘脑中灵光一闪，她猛地拍了下自己的大腿，道：“大人，奴想起来了，祥春郡主的屋子里，可有不少崭新的衣裙。既然瑞姑娘是被世子爷所伤，正好由他的妹妹来赔偿，岂不合情合理。”
袁明致一抖袍袖，笑呵呵地说道：“对啊，本官咋就把这事给忘了呢，也是该着本官今日不破财。瑞姑娘，你这就去郡主的房间，衣裙首饰随便捡，喜欢什么拿什么，可好？”
小希清澈的眸子，瞬间发出贼亮的光。她从席子上一跃而起，拉着胖厨娘的手，欢快地跑远了。
袁明致转过脸，没话找话地对霖哥儿说道：“杨秀才，瑞希姑娘三年前，就是住在你家吧。现在，你们可还住在高杨村？”
霖哥儿点点头，轻声道：“自从小希失踪后不久，我们全家，就搬到了县城。”
袁明致上下打量霖哥儿几眼，道：“看你的情形，你们杨家，在县城，过的不算太如意，对吗？”
霖哥儿低声嗯了一声，简短地将自家的遭遇，复述了一遍。
袁明致听罢，面色渐渐变得凝重，他蹙眉稍稍思忖了一下，方和颜悦色地说道：“杨秀才，本官有个建议，你看可行否？”
霖哥儿略显窘迫地回道：“大人请讲。”
“是这样的杨秀才，本官到任以来，一直没有配备师爷，县衙里的事务繁杂，都是本官一人在处理。如果杨秀才有意，本官想聘你来当这个师爷，协助本官做些文字记录之类的事，不知你意下如何？”
霖哥儿赶忙起身，冲着袁明致毕恭毕敬地行礼，道：“多谢大人的抬举和赏识，学生定当尽心尽力，不负大人厚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