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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祭旗出征

军旗猎猎,甲胄森森。几万兵将,肃穆威严。誓师出征,诸时用刚。这是一个被挑选的日子。

16.出征

早晨的五陵原还充满凉意,天还有些阴沉,班超、班昭、耿恭三骑驰上了官道。仙奴和柳盆子从岔道会合进来。

长安的城墙在远处泛出青黛的颜色,城下有桃花的红。

班超拉了马头,望了望天,说:“只怕会有雨,东边云薄,正好是洛阳方向。”

五骑刚要加速,但见身后尘烟四起,有十骑追了上来。班超一看,晏夫子身边十个剑侍竟来了九位,九剑侍簇拥着一个十六岁左右甚至有些单薄的少年。

一个剑侍上来行礼:“夫子让我问,你知道夫子的道场为什么叫‘绿水精庐’吗?”

班超还礼:“古歌云,‘淬绿水,鉴红云,五彩焰起剑氛氲’。这绿水当指淬剑。”

“夫子说,再好的剑,也需要淬炼和开刃。”

少年将大氅裹在身上,像是在行李卷里只露出一个头来,唇很薄,薄得像是抿住了嘴,只有两个嘴角勒住了一条线。

班超心道,这就是夫子眼里的天才呀,对少年叫了声:“小师弟。”

少年认真地说:“你不能叫我师弟,师父说你已经被革出门了。叫我风廉。”

这叫风廉的少年纵马从班超身前而过,九剑侍喝马追随。班超耸耸肩,也带着人尾随而去。

雨飘下来了,越来越大,却怎么也追不上那队向东奔驰的骑士。

十五骑出现在雄城洛阳的郊外。

汉军大营灰压压地扎在山坡上,北望洛水,南望洛阳。

十五骑催马上坡,越过一小支马队。班超突然勒马,马嘶蹄乱,拦在那队人面前。

为首正是齐欢。原是齐欢带着四位“铁匠”徒弟从洛阳城里出来军营报到了,还有几匹马,背上驮的全是各种工具。

班超微笑:“来了?”

“来了。”

“这是打算在军营里开张打铁吗?”班超用马鞭指着那些马背上的辎重。

齐欢不理,只是扔给了班超一把剑。班超认得这剑,正是“非攻”。

“这……”

“算是借给你吧。”齐欢道。

班超不敢露出惊喜,口上推诿:“听说这是前代钜子的佩剑。”

“我也不敢赠你,只是小公子说这剑认你,我们是用你养剑呢。”

养剑班超是知道的,听闻名剑各有魂魄,铸炼时就须铸剑者的鲜血滋养,像干将莫邪这样的名剑,就是铸造者以身相殉而成。铸剑者是剑的父母,用剑者相当于剑的情人,养剑的方式就要顺着剑的脾性。

班超捧着剑,嘴里笑道:“怎么感觉你们是带剑逛妓院呢?我就是你们为它包下的露水姻缘。”

齐欢皱起眉来,伸出手:“把剑还来。”

“说错了,说错了,我就是它奶娘!”班超抱住了剑,“说吧,怎么养?每天喂它几滴血?”

齐欢摇头:“你们剑魄相通,每日让它鸣叫一次便好。”心想这人眉眼间有飒飒的坦荡和大族的风流,怎么说话如此荒唐?

“哦,那简单,每天弄得它欢叫一回。”

齐欢听得全不是滋味。

军旗猎猎,甲胄森森。

洛都郊外的军营列队,几万兵将,肃穆威严,列队围拢着山坡上的高台。

誓师出征,诸时用刚。这是一个被挑选的日子。

班超一身甲胄,列在战队前端的马队里,手里紧握着“非攻”剑。

高台上有一巨大的铜鼎,鼎下烈焰喷薄,腾起阵阵黑烟。台下架着十八面巨鼓,鼓声隆隆……正是汉军西征匈奴的誓师军礼。

号角齐鸣,台下校场上,放出一头雄壮的公牛,场上一壮汉,徒手与牛争斗,几个回合,壮汉扳角将牛摔倒压在地上。另有两骑驰出,盔明甲亮,披风如火。一骑手执巨斧,手起斧下,劈在公牛的脖颈上,另一骑抖开一旗,牛血喷出盈丈,溅在旗面上。

染血的旗帜被缚在横倒的旗杆上,旗杆上的绳索被几骑猛地拉拽,陡然立起,大旗扑啦啦地在众将头顶飘扬。旗面上绣着战神蚩尤的头脸,宛若饕餮,上面血迹殷然。鼓声密集,将士们一起拔剑,将剑面拍击在盾牌上,口中喝出一声:“战!”刹那间,寒光凛冽,吼声盈天,瞬时即止。

此为祭旗。

台上出现了唯一的“金光闪闪”的一骑,正是一身戎装的皇帝。所有士兵用剑柄抚心低头示礼。

那祭旗的公牛早就被分割成几十块,扔进巨鼎里,鼎中白气弥漫,肉香四溢……有司仪唱念誓词。

誓毕,皇帝纵马从铺好红毯的台阶下到校场,手执一柄精致的节钺。军中出来一骑,正是主将窦固。皇帝拿着节钺的端头,将钺柄递向窦固。窦固在马上行军礼,接过节钺,象征接过这支军队的治权。

皇帝骑马退去,窦固高举节钺冲上高台,另一旗杆也呼地立起,正是帅旗,上面一个斗大的“窦”字。全军再次剑出鞘,敲击盾牌,杀气冲天。

班超在誓师队伍里看见了远处的山坡上,站着一个孤单单的白衣身影。

大风过境,那身影越发显得飘摇和伶仃。

那是哥哥班固。

这边厢,誓师已经完毕。十八面巨鼓低沉齐吼,动人心魄。军队开拔,万马奋蹄,地面颤动,在原野上,编队像一片片流动的黑云。

山坡上,一匹栗色马在风中不动。一身盔甲的班超与班固默然相对。良久。

兄弟俩看着军队在原野上如长蛇一样延伸……远处有洛水及其支流若白带流连婉转。河面有一岬角,浮桥早已架设,马队正在其上慢慢推进,看着像蚁群。河边有巨大的裸白石头,在阳光下刺眼,其上飞落的水鸟只是闪动的白点。

“这种誓师,真让人血热心悸啊。”班固远望着出征的汉军,“但功业终会散尽,殿宇终将颓废,不朽的只有文章。”

“是,以后的人可能不会记得这场战争会有多少尸骨和血泪,但能唱诵你写下的誓词。”

“这就是历史。”

“咱们史家真是傲慢!”班超转头看向班固,“立德立功都没有立言那么便利和偷懒。有时觉得不朽就是个骗局,人总是要死的,与其去谈什么高义大徳,功业文章,不如纵情当下,意气自由。或许只有这自由可以一直流传下去,消散了形体,也不会在记忆里黯淡一分。”

“著史总要记事,不是这无端的感怀。”

“史家真的记下了所有的事吗?”

“著史就是有褒有贬,有昭有隐。”

“我看见的都是那些被隐去的,但他们从来没有被史笔所抹杀,一直存在。他们构成了一条隐秘的历史线索。我此去就是寻找他们。”

“果然,你还在纠缠梦里那些虚玄东西。”班固苦笑,“我知道你离开兰台时,拿走了一些上古散简。”

“整理完后,我会还的。”

“族里的人还以为你从军是想建立功业呢。”

“其中自有功业。”班超用马鞭敲了敲自己的头盔,难得地对哥哥露出了灿烂笑容,“梦想总该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那一瞬间,班固有点心疼这个孪生兄弟:“你去无妨,把小昭留下!”班固故意将脸色严厉起来。

“你知道,我拗不过她。”

“这……也不能由着她。”班固也觉得无奈,班超就是个行止无端的,妹妹如此就显得惊世骇俗,“她的辞章可比你好,可惜了……”

大军还在陆续启动,号角还在鸣响,仿佛召唤。

班超上了马,回头看了哥哥一眼,有种错觉,那竟是父亲。

他在坟前的那夜,烧给父亲的诔文,是让小昭写的。自己的文字,祭给父亲,父亲一定是不满意的。父亲更喜欢哥哥的文章,比他的洒脱、中正,像是平原上卷起的浩风,一往无前。妹妹的文字则情深、清雅,似水中月,隽永无尘。这是他做不到的,他在走更艰难的路,而哥哥或已站在当下士林文章的顶峰。可惜妹妹是个女孩子,不然早能名动士林……

自己为什么艰难呢?因为从十四岁起,看见梦里的血海与亡灵的是他,在残阳废墟里苦苦练剑的是他,咬着牙杀死亡命的马贼盗墓贼的是他,一直保护纵容妹妹的也是他。班超想起自己第一次杀人的艰难和纠结,惊异妹妹第一次杀人时的轻巧和快意。

父亲,你们没做到的事情,由我来做吧。班超不知道能不能做到,开拓一个更大更自由的领域,给和哥哥一样才华横溢的人一个风华绝代广阔无边的天下,由着他们书写,去镌刻自己的不朽。

班超抖缰催马,纵跃而出,隐隐听见哥哥在身后的声音:“照顾好她……”

17.杀楚

大军西去,战旗如云,尘土如烟。

而东去的驿道上,行走着一个庞大的马队,虽然招摇,却一路肃穆无声。那中心有帷幕的马车里,坐着废楚王英。

废楚王英是皇帝的哥哥。虽是庶出,但很受先帝疼爱,自小便被立为楚王,封楚地,都彭城,是诸王中封邑最厚的。

当年的楚王英好养士,精练兵,还召集了来自天竺的一些奇人异士在楚宫之中。

新皇登基时,大赦天下,说犯死罪者可用细绢三十匹赎罪。这楚王英不知抽了哪根筋,竟献了三十匹绢。皇帝哭笑不得,说你的意思是我会向你下手吗?还是心虚?把绢拿回去给你供养的那些天竺人用吧。

这一下也过去十几年了,又有大臣揭露楚王英在自己的属国里僭越地封王公大臣,最高俸的也是两千石。

皇帝把他叫来洛阳斥责,不让再回到属国,在京城建府留住思过。只不过三年,又有人揭露楚王在府邸广结方士,自造谶纬——铸造金龟玉鹤,并在其上刻下谶语。

朝堂上一片杀声,皇帝表示不忍,废了楚王的爵位,降为丹阳君。如今有大鸿胪寺的人持节护送,准私兵带甲携弓,又赐了歌舞艺伎百人随行,浩浩荡荡,贬至丹阳。

三骑遥遥追来,护送的鸿胪使是认得的,为首的正是宫里的蔡公公。这蔡公公小小年纪,却是皇上身边最近的人。

队伍停了,那蔡公公登上了废楚王英的马车。

“王爷这一路辛苦了?”蔡伦那稚气未脱的脸上却满是阴霾。

“不敢,我哪里还是王爷?”废楚王英还算沉稳,“可是皇上有什么旨意?”

“不错,”蔡伦从袖里掏出一枚朱红色的丸药来,“请王爷服用。”

废楚王英颤抖起来:“他究竟不肯放过我!”

“王爷的所作所为,天也不会放过你。”

“何须如此玩弄于我?在京城杀了我岂不爽快,这又放又赏的,到头来……”

“皇上怎么会伤残手足?你此举是自杀,皇上痛惜不已,你楚国的封邑及子女得以保全,还会有个体面的葬礼。”

废楚王英哈哈惨笑起来:“他还是跟小时一样,虚伪作态。”仰头将红丸吞了。

蔡伦炯炯地盯着废楚王英,也大笑起来,声音尖锐,有点凄厉:“刘英!你还记得当年彭城公孙不昧一家吗?”

刘英被这小太监的形态镇住,茫然地抬头:“公孙不昧?那个什么彭城大侠?”

“王爷好记性。”

“为剿灭他家,损失了我五百甲士,两百骑兵,最后还靠放火……当然记得。”

“不错,你诛杀了我们一家七十七口。”

“你……你是赤眉余孽!”

“我家跟赤眉全无关系。”

刘英神色倒是平静下来:“不错,我也是知道的。你知道当年武帝为什么杀名满天下的大侠郭解吗?因为他声望太高……与王侯甚至皇家争望,只能是这样。江湖人士的确麻烦,这些年,我有四次遇刺,一次受伤,都是你们的手笔吧?”

“你也有这一天。”蔡伦盯着刘英,有年龄之外的阴沉。

“我死在皇上之手,与你们何干?”刘英淡笑。

“那我告诉你,说你有龙气,鼓动你种种行止不端、收集祥瑞的云处士,是我的人。将这些透露出去的,也是我的人。”

“你……”

“皇上竟没杀你,还叫我专门来追回对你的贬斥。你不用去丹阳了,还是回楚地,只是爵位降为楚侯。”

“你……你个小阉人……”刘英开始感到腹部剧痛,伏在车上。

“皇上就是太爱惜自己的声名了。”蔡伦叹口气,把脚踩在刘英的脸上,蹲了下来,让刘英动弹不得,“可是你自知罪大恶极,皇上的再度赦免却越发让你无地自容,于是自杀谢罪。”

“我的……儿子……还……”刘英挣扎地说出几个字。

“我们墨者,不会罪及家人,但当年与你一起屠戮的将军和家奴,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墨……”刘英的嘴角流出血来,终于气绝。

蔡伦从车里钻了出来,跟鸿胪使说了皇帝对刘英的大赦,路线的改变。那鸿胪使感佩无端,说:“皇上真是太仁厚了!”

“谁说不是呢!”蔡伦还没长结实的少年身躯,被扶上了马,“不是赏了好些艺伎和鼓手吗?还不唱起来?显得皇恩浩荡。”

百十人的俳优在队伍里吹拉弹唱起来,欢声笑语,彩带飘舞,声势浩大地向东而去。

蔡伦在路边看着车队在尘烟中消失,乐声不再入耳,才领着随从打马回京。

一个多时辰后,才有人发现,废楚王英,自杀在车内。

大军向西,浩浩荡荡地行至黄昏,开始扎营。

炊烟,号角,甚至有夜练士兵的吼声。夜色渐深,大营逐渐安静下来,只有零星的马儿打着清亮的响鼻,惹得寨门的风灯似乎都有些飘摇。

班超的帐篷总是亮的。他在地毯上一枚一枚地拼着散简。

仙奴、齐欢、柳盆子、风廉他们见识了班超在行军的马上都能睡着的本事,也就不奇怪他可以夜里不睡觉了。

班超的进度很慢,有些以为连上了,后面发现根本错了,只能推翻重来。不知不觉天有些蒙蒙亮了,班超也觉得疲累,就想直接趴地上睡一会儿,霍然有所感应,挂在帐钩上的非攻剑在匣里颤抖起来。

班超站直伸了个懒腰,喝了口水,如沉思般在帐中踱步,不经意走到挂剑处,剑陡然出鞘上挑,一道剑光直达帐顶。帐外一声轻呼,班超已闪身帐外,看见一个身影疾奔,虽是穿着小校的甲胄,但刚才的一剑削下了头盔,露出一头的长发,在背上飞扬。

班超几个起落就来到其身后,伸左手就搭上了那女“士兵”的肩,那人肩膀一沉,班超变指为抓,手一紧,就觉得抓住了一团蠕动的什么东西,急忙撒手一看,手心竟爬着一只花斑的大蜘蛛!也算遇变不惊,班超舌尖弹出一口气,将蜘蛛吹得不知所终。右手的剑却没停,抵在女兵的后心上。

“转过来!”班超沉声道。

那女子身姿不动,猛地回头,长发甩动,竟有数十只飞虫嗡地飞扑过来!班超一惊,抖剑将这些毒蜂刺落,那女兵已闪到某个帐篷后了。

那女兵躲在一辆辎重车的车轮下喘息,刚才那两下交手的惊险已使她浑身湿透,嘴里轻叹着:“好厉害!”

女兵将散落着的长发重新扎盘起来,露出一张二十七八岁左右的姣好面目——眉骨与颧骨稍高,嘴唇红润微翘,有种说不出的媚态和风情。

女兵嘴里咬着簪子,结髻的手突然停了下来,一把剑搭在她的脖子上。

班超从车后转出来,看清这个女人的脸,觉得相当眼熟,好像是柳盆子在长安时的那个姘头——卖桃花酒的女老板?于是迟疑地问:“你是那个……花寡妇?”

“你认得我?”花寡妇脸上竟有点欣喜。

“你潜入军营做什么?”班超没有收剑。

“唉,还不是来找我的男人?”

班超带着花寡妇在军帐间穿行,回到自己的帐篷。起床的号角已响,陆续有士兵出帐披甲,看见那个有点奇怪的假司马大人竟然又带了个扮作士兵的女人堂而皇之地回了帐篷,满满的羡慕,甚至有点愤怒。

班超把自己人都叫来了。

柳盆子惊得五雷轰顶。“你……你怎么能跟来?”问那花寡妇。

“她会武功,还满身的毒虫。”班超看着柳盆子,“你口味很重啊。”

“你到底是谁?”柳盆子喝道。

“我是你的女人呀。”花寡妇有点嗫嚅。

“你是怎么跟来的?”

“你走了,我就一直远远地跟着。”

“不可能……不可能。”柳盆子喃喃自语,满脸的不可置信。

“你至于吗?”耿恭撞了一下柳盆子的肩。

“自称是盗贼的祖宗,却被追踪了还不知道,能不觉得丢人吗?”班超笑着跟耿恭解释。

“放屁!这一定不是什么追踪术。”柳盆子辩解。

“花老板,夜郎桑木之阴的花家,与你是什么关系?”齐欢声音低沉,柳盆子听了却遽然变色。

“这位大哥真是好眼力。”花寡妇在受审的状态里有了点雀跃。

班超、班昭、耿恭和仙奴不那么熟悉江湖,都看向齐欢。唯有风廉事不关己地弹着他的剑匣。

齐欢道:“夜郎桑木之阴花家是个奇门,极为神秘,据说精通用毒、役术和蛊术,秦朝大军伐岭南时,才让世人知晓,让秦军损失极大。后来在中原时有出没,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蛊术我听说过,役术是什么?”班昭来了精神。

“役术就是能驱动野兽、虫蚁为自己所用。最神奇的是役鬼,能让地里的尸体出来打仗。”

“啊!”班昭捂了嘴,惊奇地看着花寡妇。

花寡妇道:“你说的那是赶尸,我家只有几个叔伯才会,那事得阳气盛,女人做不了。”

“你竟然是夜郎人!”柳盆子恨恨道。夜郎是“五溪蛮”和“百越人”聚居地,这花寡妇原来不是汉人。

“我也不知道跟我睡的是大名鼎鼎的柳盆子呀。”花寡妇痴痴地笑。

“还是桑木之阴的人……你说!你有没有在我身上下蛊?”

“没有!”

“真的没有?”

“有。”

“到底有没有?”

“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柳盆子都急了。

“那你到底希不希望我下呀?”花寡妇有点委屈。

“你滚!”

“我不滚,你去哪儿我去哪儿。”花寡妇笑得妩媚。

……

“花老板,”齐欢打断了这对冤家的争吵,“你是不是有桑木之阴的天蚕丝?”

花寡妇道:“我当然有。”

“那好。留下来吧,跟着我。”

花寡妇眉开眼笑,白了柳盆子一眼:“你看吧?老娘是很有用的。”

班昭奇道:“天蚕丝是什么?”

齐欢道:“桑木之阴这个名字的由来,就是能养乌金蚕,吐出坚逾钢刃的天蚕丝。”

班超合掌而笑,对花寡妇说:“欢迎加入。”

“等等!”柳盆子大叫,“不行。”

“潇洒点,你一向很潇洒的。”班超说,满屋的人也尽皆点头。

“她来……我走。”柳盆子甩了袖子,就要出帐。

班超一把拉住:“别神气了,都中蛊了。”班超把脸凑近,露出怜悯的神色,“我以前看过《奇异集》,里面有一条说,夜郎女子善下郎心蛊,有情郎变心,倒毙在路边。官府去收尸,结果一拉头发,连着头皮就拉开了。你猜怎么着?原来整个脑子都被蛊虫吃空了……里面全是蠕动的蛆虫。”

柳盆子听着打了个寒战。

“我们走吧,他们小两口应该还有话说呢。”班超说罢走出了帐篷,其余的人笑嘻嘻地鱼贯而出。柳盆子巴巴地看仙奴的反应,结果仙奴根本不看他,轻巧地从他身边走过。

耿恭最后一个,拍了拍柳盆子的肩:“我觉得吧,以后你们可以叫‘花柳’组合,一定会名满天下!”

柳盆子原本俊美的脸抽搐了一下。

18.断旗

数万大军到达凉州之前,一路行止还算从容,如今算是到达西域的前沿了。

凉州号称是金锁银关、咽喉之地,长河奔流,两岸峭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作为通西的要道,浩浩荡荡的大军,淹没了视野中所能看到的一切地方。山谷中、山腰上、山麓间,并行的军列绵延十余里。

班超等人都是第一次深入西塞,只觉风土大变,人异言殊。

沿途武威郡、张掖郡的军队加入进来,军势更加庞大。

刚刚到酒泉郡时,已经入夜,满城蹄声嗒嗒,班昭和仙奴两个女子在城墙闲逛,因为班超和耿恭都被叫去连夜开会了。

“仙奴姐,你会西域的胡语是吗?”班昭问。

“是呀。”仙奴手上玩弄着一把短刀,刀形很奇怪,像一片弯月,在仙奴的指间翻飞不已。仙奴指尖一弹,弯刀旋转飞出,竟然绕行一圈回到仙奴手里。班昭是跟二哥学过剑的,却从没见过这样灵便的刀法。

“仙奴姐,这回打匈奴,还有西域的胡人,你会不会觉得……”

“我是贵霜人,也就是你们说的月氏人。”

“那……”班昭不知怎么措辞。

“在你眼里,是不是反正胡人都是一样的?”

“不是不是,我就是不了解,想请教你。”

“其实我母亲是汉人。”

“真的?”班昭觉得这是个让她有些踏实的消息,她对这个美丽的异族女人总有一点猜忌。怎么说呢,她的来历和身手太过古怪,还是个游冶台的舞姬,脸上的表情要么冷若冰霜,要么媚比桃李,仿佛没个中间状态。无论哪种气质,都是最让男人五迷三道的,据说二哥和恭哥还为她打了轰动洛都的一架。

两个女子都不说话,各怀心思,坐在城墙上。

“临高台以轩,下有清水涟。

当遇鱼又玄,令我寿百年。”

班昭小声地哼唱起来。

仙奴听着,忍不住问:“刚才我见你到处唱着这歌,向那些当地人打听这歌里的鱼又玄什么的,是谁啊?”

“仇人!”

“啊?打听到了吗?”

“他们说,这人往西边去了。仙奴姐姐,你知道我是个游侠吗?”

“……”

“游侠最快意的就是‘恩仇’这两个字,无论报恩还是报仇,命是可以随时扔掉的。”

“你们兄妹……是来报仇的?”

“二哥的想法太多,反正我是要行侠报仇的。”

“哦。”

天上有鸟鸣叫,两女抬眼,正是一轮圆月,中有南飞的乌鹊划过。

讨伐匈奴的军事会议正在举行。

主帅窦固,有些微胖,一脸的花白胡子,已经五十岁了,当年在凉州和巴蜀都有赫赫战功,还是皇帝的姐夫,但为人谦逊沉稳,深得将士的爱戴。或许是太爱戴了,窦固的兄弟犯错,他却被皇帝判了在家禁足数年,逐渐远离了军权。如今复出,军方的旧势力一片欢呼。

副帅耿秉,正是耿恭惧怕的三哥。耿秉是当前军界的新锐少壮派,也是主战派,深得皇帝的欢心,可以说,此次的大军举措,有耿秉在朝堂上的鼓动之功。

有战将主张大军一路向西,突入天山以北,与那儿的匈奴呼衍王部决战,一举毁了匈奴对西域诸国的影响。

耿秉认为不妥,说汉军如此阵仗和声势,早就传到了匈奴那边。匈奴游牧为生,打仗最是机动,怎么会在野地上摆开了阵势跟你决战呢?所以应该多路出击,让匈奴头尾难顾,尽量击杀和削弱匈奴军队的有生力量,才是此战的目的。

班超和耿恭的军职只能坐在外围,但见班超点头不已,对耿恭耳语:“你哥真厉害。”

最后在窦固的主持下,放手由耿秉制定了兵分四路的出击任务。

主帅窦固率汉军及卢水羌一万二千骑出酒泉塞,向西北直突天山脚下的呼衍王部;副帅耿秉率汉军及天水羌一万骑出居延塞,深入北方大漠,寻找单于主力;关都尉吴棠率汉兵、西河羌及南单于(已降汉的南匈奴)兵,联军一万一千骑出高阙塞,进军北部草原,与耿秉军相互呼应;骑都尉来苗率汉兵及乌桓、鲜卑兵联军一万一千骑出平城塞,向东北方的匈奴左贤王部突进。

班超和耿恭等不例外地都编入了窦固的西路军。

不能说耿秉的战略有错,四路同时进击,使匈奴不敢分兵援救西域,但由于汉军此行声势过于浩大,单于也不敢撄其锋芒,全面撤退。

北路及东路的大军,深入敌境六百余里,沿途只有匈奴残弃的辎重,偶有小股遭遇,并没有什么大的斩获。

只有班超他们所在的西路军,日夜行军,终于在天山脚下遭遇了威慑西域的呼衍王部。

伊吾城原来也是西域五十余国中的伊吾卢国,后来被匈奴所灭,成了呼衍王在西域驻军的堡垒。如今被汉军一鼓作气地拿了下来。

伊吾城在匈奴手里已久,原住民早被杀尽,匈奴退走时还放了一把火。汉军入城后,各处灭火,安置守备……满城都是兴奋的汉家士兵。

这一仗打得痛快,本来两军还在草原上对峙,两边人数差相仿佛,汉军远道奔突而来,气势虽盛,未必强得过匈奴的以逸待劳。但汉军的床弩射程太长,两军还未交锋,匈奴骑兵的阵列一下就伤亡百多骑。

匈奴不再对峙,直接突马冲锋,顶着强弩,撞向汉军。

在骑兵对冲时,匈奴向来最占上风。一是马快,二是匈奴人骑术无双。匈奴士兵的马往往都是自己养大的,人马合一,如指臂使。

两军马阵对冲,最讲气势,而匈奴人冲阵,各队首领身先士卒,冲锋最前,胆气无双。一时大地上蹄声如滚雷,轰隆隆地碾轧过来。汉军的床弩射止有序,弩枪长七尺,两排过去,射入全速奔行的马阵,人马洞穿。

突进一百五十步时,汉军阵里似有一个神箭手,出箭极快,犹如连珠,弹指间,匈奴就被射杀了带领冲锋的三个百夫长,一个千夫长。匈奴冲锋的速度未减,气势却是萎了。

突进一百步时,匈奴人看见了遍天射来的箭矢,如雨般落进马阵,能听见箭头咬入肉内的噗噗声,令人齿酸,一刹那,又是数百人滚鞍下马……后面的骑兵不忍踩踏,纷纷避让,冲势开始散乱。

汉军阵中一片鼓响,低沉厚重,让人血脉偾张。最前排骑兵把马唇都快勒出血了,猛地一松,战马腾跃而出,挺着一丈八尺的长槊,形成一线密集的枪林,冲向敌阵。

匈奴人马快,潮水一样撞在枪林上,虽然撞开了枪阵,但骑士们纷纷挂在了枪杆上。汉军士兵弃了挂满尸首的长槊,抽出马刀,开始与后面的匈奴拼刀对撞。新兵这才见识到,原来马头能一下撞得稀烂,像炸开一样,腾起一片血雾。瞬间,撞死的马匹和士兵堆成了一线尸山屏障,泾渭分明。两军的骑兵提马跳过“障碍”,到对方阵中厮杀,然后迅速地被淹没。

到处是金属交击的脆鸣,以及刀刃砍进骨头的钝响。血浆像泼洒一样,此消彼长,在冷日下,刀光冷甲连同鲜血一闪一闪地反光。

几轮冲撞下来,“障碍”越堆越高,血肉纠缠,吼声嘶哑,仿佛群山都在动摇。

秦厉是汉军中第一个越过“障碍”,在匈奴军中大杀四方的士兵。他抡着虎贲卫特有的长刀,从尸山上纵马跃下,一刀从敌人的肩膀直斩至腰,刀面一翻,内脏扬得到处都是。同时,秦厉就发现自己的马“堆”入敌人的战马之间,挤挤挨挨,腾挪不开。立时左手抽了短刀,双刀环身乱劈,四周的匈奴也躲避不得,断臂纷扬,腥血喷射。

“虎贲无敌!”秦厉嘶吼着,让马打个旋,长刀又割开了几人的头脸。只两三息之间,秦厉冲出的缺口后,跃出五六骑汉兵,缺口越来越大,汉兵像一线激流涌过来。

匈奴的阵前军旗挥动,越来越多的匈奴骑兵向“崩堤”处压来。百余骑汉兵被挤压在这里,艰难地推进。

秦厉带着自己几个虎贲卫的兄弟,满眼血红,喝了一句:“冲旗!”提马向军旗处杀去。弥漫的血腥气中,眼前是无数的刀光,狰狞的面目。人在这种生死相搏的时候,感官往往都极其微妙,有人紧张迟钝,有人却极其敏锐,本能地敏锐。秦厉意志狂热,但思维却出奇地冰冷,声音遁去,敌人都幻化为猪狗,清晰的只有那杆旗。

秦厉带着一队人,竟然杀出一条血线,靠近军旗二十步,身上不知伤了几处。还有七十步。一队匈奴骑兵斜冲攻来,瞬间撞散了秦厉的小队。秦厉砍翻了三骑,回首嘶喊:“虎——贲!”想再集几个兄弟……突然,那匈奴的军旗——断了!在万军撕咬时被一箭射断了!旗帜飘落下来。汉军的吼声高亢起来,匈奴一方的呐喊仿佛都停了下来。

军旗在军中是指挥的手段,军旗不在,骑兵左右就不知如何配合。一般掌旗令是军中的勇士,也是战斗经验丰富的智者,骑高马,穿重甲,在中军处,观察局势,迅速判断指挥,扬出旗语,让马队知道在何时聚合分散,左右翼如何突前后驱……掌旗令身前一般有八名护旗卫,也都是猛士,围在四周……可是有一箭若天外飞来,射断了正在频频挥动的旗杆,军旗萎落,掌旗令举着空的旗杆发呆……是对方箭法太神,还是自己运气太差?随即肯定这是专门射旗用的燕尾剪式的箭头,不然不可能“铲”断这鹅蛋粗细的旗杆。

“神箭!”汉军的士兵纷纷大喊,“神箭!”如水一般压上来,匈奴的前军一下溃败了。匈奴后军的呼衍王的王旗,打出撤退的旗语,整个大军向后辟易。

汉军全军驰动,随后掩杀,山麓、山谷间变成死亡与复仇的海洋,人头滚滚,一路追击至蒲类海,一举夺取了呼衍王来不及退守的伊吾城。

呼衍王率残部仓皇退却到北边的荒漠深处。

19.三十六骑

班超和耿恭一身盔甲,骑马在伊吾城里并排慢行。两边屋檐下都坐满兵士的街道上,狼烟尚未散尽,有兵士摘了头盔枕着歇息,也有大声调笑的,或听老兵讲述前锋军士的勇猛,以及那个像传说一样,不知是谁的神箭手。

耿恭得意地看着班超:“你剑法再好,打起仗来,也没我有用。”

班超也是第一次见识两军对阵,活生生的人和马就如此交击碰撞,骨碎肢离,血流成河……这场面是他无数次梦见的,也是怕梦见的,今天都真实地迫在眼前……他知道那些倒下的人都没有死,会在他的梦里站起来。班超没听见耿恭说什么,突然跳下马,到路边呕吐起来……

呕吐物堆在路边积起的一摊血沟里,直吐得班超泪眼模糊,看见血水里映照出自己暗红漂移不已的脸,有个人影在身后重重地拍打他的后背,偷笑着:“你丢不丢人?”

班超和耿恭是受最高军事长官窦固召见前来的。

军事府邸已经收拾出来,有个虎皮的座椅可能是呼衍王留下的,窦固并没有坐,只是盘腿靠在座位的一边。汉人还是习惯跪坐或盘坐,靠在椅子里总觉得无礼。

窦固是军中唯一知道班超皇家密使身份的人。他不知班超的底细,只知道他原本是皇上亲自任命的兰台令史。皇上这些年大批提用新锐,像他这样的两朝老臣也不得不小心应对。

斥退了其他人,窦固叫了在外等候的班超和耿恭进来。

“你就是那个神箭手?”窦固对着耿恭道。

“不敢。”耿恭行披甲军礼。

“你真是堪比前朝的李广。当年的匈奴对飞将军闻风丧胆,就是他的箭能射虎穿石,阵上专射贼首。他们一遇上李将军就会溃败。”窦固是真喜欢这个年轻人,“耿秉有你这样的弟弟,真是幸运。”

“我比不了我三哥。”耿恭恭敬回答,“李广只有阵前的本事,像卫青霍去病这样布局十万的将帅才是千古名将。”

窦固淡笑:“你在拍我的马屁吗?我真正佩服的却是李广,甚至李陵,他们爱惜自己将士的性命,与他们一起吃喝吟唱,一起拍马杀敌,是真正的将种。卫青、霍去病……嘿嘿,一将功成万骨枯,他们眼里何时有过士兵?不过是得其势据其位而已。”

耿恭一时不知如何接口,班超在一侧笑道:“耿副使在小时候,就被称作小李广的。”

“什么副使?”耿恭低声问班超。

“要你做我的副使。”班超对耿恭道。

“班先生是在跟我抢人呢,”窦固对着耿恭笑,“我十二年前,还是你们羽林卫的中郎将呢,后来出任射声校尉。射声军五百人,都是从全国各军选拔上来的神箭手,我都没见过箭法像你这样惊人的!”

射声军可说是所有汉军中最神秘的一支队伍,应该说是一支由神箭手组成的特种部队,或许每个人都有临阵“斩首”的能力。之所以神秘,是他们从不在禁军大演中露面,平时也直接驻扎在宫中。宫中守备森严,就算有刺客潜入,往往就被暗处射声箭断了咽喉……所以射声校尉一职,极有象征意味,是皇上最亲信的军职。

“当今的射声校尉孟将军,倒是来调过我,我怕锁在宫里太闷就没去。”耿恭道。

“老孟倒有些眼力!他就这么放过你啦?”

“我说我还是想攒些军功,他老人家说,也好,攒足了好接他的班。”

“都在抢你呀!今日一战,你堪称首功!一个神箭手在关键处,可改变战局。你就不想随我多打几仗?直接把那呼衍王射下来?”

说得耿恭有些热血沸腾,但他早答应过班超要一起出使西域的,私下对小昭也有些担心和不舍。转头问班超:“这就要出使了?”

“明天就动身。窦帅派我们出使西域各国,命他们放弃匈奴,归顺大汉。”班超说得一本正经。

“不能打完仗再去?”

“匈奴已退,打谁去?”

“那直接干这些西域人呀。”

“你也知道,待到四路大军重新聚集,且有时日呢。这期间正是出使分离他们的好时机。”

“哦。”耿恭还是心心念念着阵前军功。

窦固沉声道:“其实此番出使,定会比打仗还要凶险。西域有五十多国,各怀鬼胎,习性难测。想当年博望侯张骞出使西域,九死一生,回来都是十三年后了。”

“所以我才招了一些卓异之士。”班超拱手道。

“此番军功最卓著者,除了耿副使,就是虎贲八骏。”窦固道。

“虎贲卫的人?”耿恭惊道。

禁军中羽林卫最精,但谁都知道虎贲卫最勇。虎贲卫是由军中烈士的子女组成的军队,人称“虎贲孤儿”,作战如带父仇,最是敢死,犹如传承。

“不错,他们八个也是来攒军功的,的确劈下了最多的匈奴首级。班先生,我把他们也拨给你。”

班超躬身:“多谢窦帅。”

“建议先生第一站,出使鄯善。”

“哦,不是最近的车师?”

“不瞒先生,这次受命挂帅很是仓促,皇上心急,筹备时间太短,所以我建议出征大军是只带粮,不带草。”

“不带草,那马吃什么?”班超惊道。

“车师、焉耆、龟兹这北路诸国,临着天山,牧草丰美,我们就地牧马屯草就好。倒是鄯善、精绝、于阗这些南路诸国,处在沙漠,我军无草是不可能涉足的。但是他们不知道呀,先生正好挟着军威去南路吓唬一下他们。”

“窦帅深谋远虑!”班超由衷感叹。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先生向南伐谋伐交,我向北伐兵攻城,看到时能不能在疏勒南北交会!”一向沉稳的窦固露出了些狂野的神情。班超和耿恭一起牵马出来,夕阳如血,映着这个兵城土夯的斑驳城墙。

“放心,出使有些眉目的话,我会放你来北路打仗的。”班超撞了一下一路无语的耿恭。

“我听见窦帅叫你班先生。”

“哦。”

“就是对我三哥,窦帅都没有这么客气过。”

“可能因为我是个读书人吧?”

“你再矫情,我就不去了。”耿恭向班超踢了一脚。

班超闪开,和耿恭面对面,手里拿出那只青铜燕符,正色道:“不错,此番出使,我早有皇上的密令。你,就是我调出来的。”

班超回到城外的军营,那虎贲八骏就赶到班超的军帐报到了。

八骏领头的正是秦厉,身材高大,棱角分明,脸上身上还带着伤痕、缠着绷带。出帐正撞见耿恭带着七个羽林兄弟过来会合。羽林卫和虎贲卫在禁军里本就是谁也看不上谁的,一见面,玄英和秦厉就对上眼了,火花四溅。原来他们是在洛都就认识的,不过不是什么好记忆。

耿恭倒是乐得他们去斗,如此才有点军中滋味。那齐欢的人,还有那个风廉小孩带的人,都沉默少语,闷出个鸟来。

军营里已经通报,那个带了几个女人的假司马,已经正式升任为军司马了,并出任汉军使节,配了最强的羽林卫和虎贲卫保护,出使西域诸国。

军中有些有见地的难免会咬耳朵,说难怪这人明目张胆地带着女人和一帮奇怪的家伙,肯定是朝廷大鸿胪寺(类似外交部)里的人。本就是去出使外交的,而外交就得送礼物,礼物就可能是美人。大家一下豁然开朗。

第二日天气极好,一丝风都没有,仰首可看见延绵的雪山,在朝阳下泛着白光。

窦固很随便地穿了轻甲出来相送,才看全了这个使团的成员——除了羽林卫、虎贲卫这些有职业军人的风范外,其他的人怎么都透着些古怪:有妇孺,有匠人,好像还有一些江湖剑客……窦固心想,或许如孟尝君的门客一样,鸡鸣狗盗之徒才能为常人难为之事。就是这个班超还是太年轻了吧?脸上还有些病态……

使团正使班超,副使耿恭,女子班昭、仙奴、花寡妇三人,齐欢携弟子等墨者五人,风廉携剑侍十人,羽林卫玄英等七人,虎贲卫秦厉等八人,再加上飞盗柳盆子,共计三十六骑,在伊吾城外一字排开。

窦固单骑出来,马鞭朝西一指:“自此向西,再不是汉地。班先生此行绝地凿空,还请珍重。”

班超洒然一笑,持节免了行礼,转了马头,人喝马嘶,三十六骑在原野上缓缓变小。

那队伍里有人在马背上高唱起歌来,应该是班昭。

“吾家嫁我兮天一方,

远托异国兮乌孙王。

穹庐为室兮旃为墙,

以肉为食兮酪为浆。

居常土思兮心内伤,

愿为黄鹄兮归故乡。”

歌声幽怨凄凉,正是前朝公主刘细君远嫁西域乌孙部落后写的《悲秋歌》。

窦固娶的也是公主,远远地听着,不觉触动了家国之悲,愣愣地落下泪来。

“此生不再让我大汉的公主,远嫁他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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