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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浮花浪蕊尽,天命风流

【许卿难许国】

马车并未出城,而是驶向了公主府。

云见满脑子都是龙擎死前的场景,根本就没注意到这是到了哪里,直到梅尘掀开轿帘,光线照进马车中,晃得她有些睁不开眼,才让她回过神来。

“这是……”云见恍惚开口。

不待梅尘回话,就听远处传来一声激动的呼唤,吓得她条件反射般地就要跳车。

“渭明!你回来啦!有没有想本宫?”

邑清欢那个小妖精远远地跑过来,手放在后腰挺着个大肚子,另支手放在前面按着,身后的丫鬟心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在后面追着跑:“公主,公主您慢点,您不能跑啊!”

原本还在等待云见下车的男人,瞬间没了影子,她刚下马车,就见梅尘搀着自家夫人的手臂,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走过来,边走边道:“不是说了不能乱跑,你又不听话?”

“啊,我没跑啊,不信你问绿柳。”邑清欢眼睛乱转,连忙朝云见走去,“你快别拉我,我要跟渭明说说话。”

“不许跑。”

“我怎么会跑呢?我都已经想不起来奔跑是什么感觉了!”

梅尘就静静地看着她:“那刚才,我怎么好像听到有人的脚步声很急促?”

邑清欢偏头对旁边的丫鬟道:“绿柳,下回有事慢慢走,不要乱跑了,知道吗?”

绿柳:“……”

说着话,就走到了云见面前,她打量着邑清欢的肚子,笑着问道:“几个月了?该不是快生了吧?”

邑清欢摸了摸肚子,思索了下:“唔……忘了,我从不记这些的,你要问就问他吧。”她用下巴指了指旁边的梅尘,又道,“在这站着干嘛呀怪冷的,渭明我们屋里聊。这段日子呀,你就在我府上待着,等肚子里的孩子生出来,可还要认你做干娘呢!”

云见呆了下:“不,微臣……哦,罪臣,不好连累你们,等玉寒和笑离回来,我们就离开帝京。还有龙擎——”

说到这,云见陡然沉默,目光低垂,神色平添了几分黯然,她嘴角挂着一丝浅浅的笑意,轻轻地说:“差点忘了,龙擎他回不来了。”

邑清欢却没听明白:“什么叫回不来?他有什么回不来的!他去哪儿了?”

站在一旁的梅尘将她拉到一边去,对云见说:“侯爷,快进屋吧,相信玉寒他们很快就回来了。”

云见点了点头。

身后传来梅尘低声的训斥,云见佯作没听到,便在绿柳的引路下,进了厅堂。

才刚坐下,就见另一个侍女托着一身叠好的衣裳,呈到她的面前,坐在她旁边的邑清欢雀跃道:“渭明你快去换上,反正逃出来了还穿什么囚服啊,晦气死了,让我看看你穿女装是何等模样!”

云见拒绝了:“我现在是逃犯,万一再被捉住,欺君大罪我担当不起,还是男装方便些。”

“嗨,反正你都已经是死刑犯了,再欺个君算什么事——呃,好吧,绿萝,再去找一身男装来。”邑清欢原本说得滔滔不绝,还是她的驸马在后面捅了捅她,她才改口。

左右侍女全都已被支了出去,云见心中五味杂陈,问:“公主,您不打算把我交给你皇兄吗?”

公主拿了个橘子,塞到梅尘的手里,又将水果点心等向云见那边推了推,同时道:“皇兄是皇兄,我是我,他脑子进水,整天想着什么江山社稷帝王权术,我不是的。”

说着话,梅尘送了一瓣橘子到她嘴边,她张嘴吃下去,含糊不清地说:“先前你囚禁了我们,要是我皇兄肯定会毫不犹豫把我们杀了,可你还天天让御医过来瞧我。何况我知道的,是我皇兄对不起你,驸马也已经知道了,你从来就没做过任何坏事,你是被冤枉的嘛,我相信你的。”

云见的心中涌起一抹感动,没想到在这个世上,还是有人愿意相信她的,并在危险时刻对她施以援手。

她抬头看着一旁的梅尘,后者亦望着她,微微一笑。

曾经不懂事的演戏,顶撞,处处作对,全都烟消云散。云见是在后来才知道的,梅尘的父母因为所谓的金山,在冰天雪地的北荒中,活活累死了。

自然而然,她被当成罪魁祸首,他便恨她入骨。

只是这些恨意,在与邑清欢细水长流的相处中,慢慢被磨平了许多,也就看开了。

二人又叙了会儿话,没多久,绿萝重新找出了一身男装,云见下去换上,再回来时,就听下人通禀说,楼玉寒和封笑离也回来了。

云见站起身,忙出去迎接。

二人都穿着黑衣,尽管如此,染有鲜血地方还是清晰可辨。楼玉寒搀扶着封笑离走进府中,身后尽是滴落的血迹,可能是因为他们靠得太近,或者他们的身量差不多,云见竟在恍惚之间,觉得二人十分相似,不管是样貌还是举止。

可是怎么可能呢?一个姓楼,一个姓封,一个是望云阁主,一个是江湖中人,哪有什么相似的地方?

云见收起荒唐的想法,疾声道:“快,快找大夫来!来人,把外面的血迹清理一下,再用鸡血将追兵引到别处去,一定要快!”

“照她说的去做,听不清楚吗?”邑清欢见下人迟疑不动,非常不悦地叱责道。

“是,公主!”

云见过去搀扶封笑离,同时偏过头询问楼玉寒:“怎么样,你可有受伤?”见他摇头,她又问,“外面怎么样了,有没有人追来?”

“暂时没有。”楼玉寒说,“我不要紧,先救他吧,他伤得很重,再不医治恐怕来不及了。”

几人把封笑离带到卧房里,楼玉寒先让梅尘找来一些金疮药,给封笑离止血用。他的肩上还插着箭支,楼玉寒又找了把剪刀,剪断了多余的部分,只留下一小截在外面,用以给大夫取箭。

梅尘用手捂着邑清欢的眼睛,不准她看,后者强烈抗议,不过还是被云见劝住了。

这种血腥的事情,她又有孕在身,还是不要看为好。只是没有想到,在这种时刻,楼玉寒竟然毫不介怀,拼命也要救他回来,她很欣慰。

大夫很快被请来了。

封笑离倒在床上,血已经被止住不少,尽管如此,褥子还是沾染上了血迹。他唇色发白,显然是失血过多,面色虽然很平静,可时不时便会皱起的眉毛,还是出卖了他此刻的痛苦。

邑清欢已经被梅尘送回去午睡了,此刻房中只有云见三人。大夫捋着胡须为封笑离把脉,半晌,大夫收回手,严肃道:“这位公子只怕是情势不妙,若老夫推测不差,他肩上的箭应该是淬了剧毒的。”

云见有些紧张:“什么毒?”

“具体还要等老夫拔出箭头才能知晓,过程或许有些疼痛,请公子忍耐。”大夫说着,便解开了封笑离的衣襟,袖子不方便脱,就直接剪了。

云见站在后面,蹙眉看这大夫不断地忙活着,她的手紧紧抓着一旁的帷帐,脚底板亦有些发凉。

想不到邑清尘竟如此狠辣,随便射出一支箭都是有毒的,果然是恨不得她早点死么?

躺在床上的人突然握住了大夫的手腕,虚弱地开口:“既然拔箭,你们两个还是出去,箭上有毒,若我的血溅到你们身上,害你们染毒该如何是好?”

云见刚欲拒绝,就听背对他们的大夫道:“公子说得有道理,要留还是留老夫一人在这儿,待会儿再喊你们进来。”

“既如此,我和玉寒就出去了。笑离,一定要坚持住!”云见朝他点了点头,步子虽是向外迈的,却总忍不住回头再看几眼。楼玉寒亦向床上望了一眼,没什么表示,也出去了。

隔壁也是一间空房,二人走进去,合上房门后,云见便背对着他,淡漠地道:“谢谢你救笑离回来,也谢谢你救我。”

楼玉寒苦笑了下,说:“侯爷还是不肯原谅我。”

“你也没什么错,效忠你的皇上,做你的卧底,都是分内之事,你做得很好。”云见找了个椅子坐下来,实在是不知道该看向哪里才能缓解尴尬,便低头看着自己的指甲,“若你此时把我捆了交给皇上,又是大功一件。”

“很多事都是不得已而为之,我虽负你,也从未负你。”楼玉寒走过来,蹲在她的身边,抬头看着她,“你到底要怎样才肯信我?”

“我是真的怕了,再来一次我可没命奉陪。”云见伸出手,抚上他的脸颊,拇指轻轻摩挲着。

上天不公平,怎能给他这样一副好相貌?眼眸剔透似琉璃,望着你时,有天下也不放在眼里的凉薄,亦有江山万里不及你春山一笑的深情。

“从相遇开始就是阴谋,封无涯也是你找来骗我的,楼玉寒,在你身上,究竟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她眸光清冷,嘴角噙着冷淡笑意,微微低头审视着他。

这样的场景,一如二人初见时,她握着他的折扇逼近坐在圈椅中的他,用折扇挑起他的下巴,让他与自己对视。

那时的她,亦如现在这般,对他充满怀疑。

可见世间万物都是一个圈,兜兜转转总会回到起点。

“侯爷……”他张了张嘴,却发现他什么都说不出。

她是那样近,触手可及,他知道,现下他说什么,她都不会相信。她强硬而脆弱,敏感而又渴望所遇的,都是可信之人。

“从前是我有负于你,从今天开始,不会了。”

云见抽回手:“谢谢,可我不稀罕。”

恰逢此时,隔壁传来封笑离的痛苦呻吟,云见立即赶过去,推门一看,那老大夫正将那一小截箭头扔进水盆里,血已经发黑了。

“笑离!没事的,忍住,都会好的!”她蹲在床边,拉着他的手,紧紧握着。

大夫用白毛巾擦了擦手,说:“这位公子的毒虽剧烈,但尚有可解的余地,请二位放心。等下我开个药方,每天按时吃药,注意调养,毒自会解开。”

云见喜出望外,摇着他的手臂,惊喜道:“笑离,你听见了吗,你一定能活下来的,你福大命大,吉人自有天相,好人必长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她激动得语无伦次,什么吉祥话都拿出来说。

大夫坐下来,写了几单药方,又为封笑离清理了伤口,认真包扎,几次叮嘱按时换药,随后便走了。

楼玉寒道:“侯爷,我去抓药。”

“不,不必。”云见挡住他过来拿药单的手,默默与他拉开距离,“万一找人来抓我们,可遭殃了。”

她出了屋子,顺便送这大夫离开,又多塞了点银钱,让他不要把今天诊治的事情说出去,只说是公主府上的大夫不中用,于是从外面请了个大夫为公主瞧脉。

确定她走远了,楼玉寒将门窗关好,单手负后在封笑离的床边站定,看着他苍白的脸色,他开口道:“你在逼那大夫帮你圆谎罢,其实你根本活不长了。”

封笑离苦笑了下,虚弱道:“我……只是不想看侯爷伤心,就让我安静地去吧,她不知道也好,我怕她一时无法接受。”

他抬眸,视线落在楼玉寒的脸上:“那你呢,你就没什么话要说吗?”

送封笑离离京的那天,亦是云见离京那日。

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也好,北方毕竟寒冷,到了南方会温暖许多,而且南地环境清幽,空气新鲜,会比帝京好很多,生活也安逸许多,适合封笑离养伤。

邑清欢连带着送了很多家仆给封笑离,等到了目的地专程留着照顾他的身体。

她大着个肚子,在马车里拉着云见的手,说个不停:“渭明,我可跟你说,将来我要去琉球国找你,你千万不能装作不认识我啊!还有我的孩子,将来一定要告诉她,你是她亲干娘,她不认你我就揍他。”

“好,知道了,我哪儿敢不认你呀?你岂不得把琉球国给灭了?顺便替你皇兄开疆扩土,他一定高兴。”

“可别提我那皇兄了,大白天你提他晦气不晦气?”邑清欢叹了口气,“那姓楼的,跟你挺相配,对你又真心,你就原谅他吧。我皇兄那个人啊,不是个东西,他既然能逼楼玉寒做到这个份上,一定拿捏着他的什么把柄,你看他冒死也要救你,对你怎么能假呢?不如让他随你一起去琉球算了,一路上还能照应你。”

邑清欢自打成亲之后,被梅尘管得收敛不少,可这不知道什么时候,还爱给人做起媒来了。

“你就别管我了,先把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再说。你这次这么帮我,万一被你皇兄知道连累了你……”

“破罐子破摔呗,大不了把我杀了,我就不信他真舍得。”邑清欢满不在乎。

云见的心中升起一抹感动,更紧地反握住了她的小手。

出了京城,封笑离便与众人纷纷道别。所去的方向不同,分别也就更早一些。

封笑离拖着虚弱的身体,坚持着下了马车。这段时日他在公主府中养伤,刀伤之类的已经好了很多,只余身上的毒了。在谢过梅尘与邑清欢之后,他走到云见的面前,忽然就将她揽进了怀里。

嗅着她发间的清香,封笑离闭上眼睛:“今生有幸做侯爷部下,愿来世仍为侯爷尽忠。”

“笑离……”云见回抱住他的肩膀,“如果下辈子我还像这辈子这般坑你,那可怎么好,还是不要遇到了。”

封笑离道:“可惜这辈子能为侯爷做的,只能如此,咳咳,侯爷,你一定要原谅楼玉寒,同为男人,我能感受到他对你的情意。”

怎么回事儿?为什么所有人都让她原谅他?

她从他的怀里退出来:“什么这辈子下辈子的,太不吉利了,跟诀别一样,又不是见不到了!等这阵子风波过去,或者你的伤养好了,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等将来,你还要做我孩子的教书先生,跟着你学,他一定非常优秀——所以你千万要养好身体,我等着你。”

“侯爷真是残忍。”他凝望着她,“今生无缘与侯爷长相厮守,却还要看着侯爷与别人美满生活,抚育你们的孩子……侯爷即便不喜欢我,也不要如此伤害我罢?”

云见僵硬在原地,就连垂在身侧的手,都带着几分不知所措。

“好了,我说笑的。”说完这话,他明显感觉到眼前的人松了口气,他温柔一笑,抬手揉了揉云见的头,“如果有这个机会,我非常开心,那么,就此别过吧。”

他上了马车,再次与众人拜别,缓缓合上车门。马车疾驶,绝尘而去。

不知为何,云见的心里竟然空落落的,仿佛再也见不到他了似的。

怎么会呢?

云见弯着唇角,转身回去,并让邑清欢不要再送了。

前面是官道,再送下去可就没完没了了。就此止步也好,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在哪里分别都一样。

她与他们道了别,没想到邑清欢竟然落了泪:“渭明,记得一定要写信回来!不管你在哪里,我们都是最好的朋友。”

云见无奈地捏了捏她的脸蛋:“好啦,我知道的,一定写信给你。”

“侯爷!”

楼玉寒突然唤了她一声,她转身望去,就见不远处突然来了大批官兵,她暗道不好,刚想上马车,走了没几步,官道两旁的树林里不知何处冒出许多人来。有人骑在马上,马儿慢悠悠踏步,挡住了她的去路。

“敢问侯爷,你这是要往哪里去?”

他背对着阳光,明黄色的龙袍藏匿在黑色的披风之下,气宇轩昂,威势逼人。

“皇兄,你干什么!没完了是吗?你不是说自己喜欢渭明,你就是这样喜欢她的吗?”邑清欢护在她的身前。

邑清尘眯了眯眼:“欢儿,这里没你的事,你不要捣乱。”

“皇兄,你的骨子里就没有一点感情吗?就算放了渭明离开,她又能怎样呢?你杀的人还不够多吗?”

一柄匕首突然塞到云见的手中,只听邑清欢用非常小的声音道:“快,挟持我。”

邑清尘道:“乱臣贼子若轻易饶恕,将来这皇位,岂不是人人都可以坐一坐?失败也无妨,只要脱身成功便不予追究。欢儿,倘若开了这先例,你将皇家威严置于何地?律法何在?法治面前,不能姑息。来人,送公主回府。”

眼看着已经有官兵朝他们走过来,邑清欢连忙用手肘捅着云见,云见没想到她能做出如此牺牲,心下一片感动。她念了句“委屈你了”,便用手勒住她的脖颈,另支手反握匕首,抵住她的喉咙。

“全都退后!”云见大喝一声,“再往前靠近一步,我就杀了她!”

众官兵全都后退了几步,目光谨慎,时刻注意着云见的动向。

邑清尘道:“欢儿,这招对皇兄没用的。楼玉寒,你救过朕的命,朕亦十分欣赏你,若你此刻能够抓住云见,朕会对你既往不咎。”

“七尺男儿已许卿,不能许国,请恕臣无法领命。”楼玉寒抱拳道。

云见的内心有些震动,她向他所在的方向望去,他面容冷俊,不卑不亢,丝毫不觉方才的话会让自己的未来陷入怎样的境地。

“看不出你竟然是个情圣,既这么,就别怪朕不顾往日情面。”

云见没想到邑清欢的小伎俩被他识破了,这对兄妹真是不简单。她正欲放了她,准备束手就擒,没想到这位向来不按常理出牌的公主会从她的手中夺过匕首,匕首的位置不变,变的只有握住它的人。

“皇兄,你看透渭明不舍得对我下手,那么我呢?我要你放了渭明,你放是不放?”

邑清尘倏然一笑,他挥了挥手,就听后面传来了挣扎的声音。他身子前倾,盯着自己的妹妹,歪着头道:“皇妹,朕知道你舍得对自己下手,但是你死了,驸马的命也就没了。”

“你!”

梅尘被人扣住,始终不肯低头:“公主,你不要管我!今生能娶公主为妻是我的福气,若能为公主而死,这条命值了!”

云见望着周围这些官兵,他们这些人硬拼定然是拼不过了,就算楼玉寒站在她这边也不行。公主有孕在身,怎么能让她受此惊吓。

思及此,她迈出一步,对上邑清尘的视线,语气十分坚定:“谁都不要死!邑清尘,你放过他们,我死就是了。”

临死之前,能见到这许多人愿意为她而死,肯站在她这边,她这辈子,还不算太糟糕。

邑清尘满意地笑了:“朕就知道,云爱卿是最深明大义的。回宫。”

【不慕帝王家】

没想到最后,她还是没有逃得过这天牢之灾,这生死一劫。

因为楼玉寒亦在关键时刻站在了她这边,对邑清尘来说,都是他的仇敌,也就把楼玉寒也一起关进了死囚牢。

“你说我们会怎么死呢?”楼玉寒倚着墙壁,脸上仍然挂着笑,一点也不发愁似的,“生不能与侯爷同衾,死能同穴亦是荣幸了,当然,如果侯爷不嫌弃的话。”

他们的监牢挨着,隔着木质的栏杆相望,准确地说,望的人只有他,云见看都不曾看过他。没想到他竟是个话痨,从进来到现在,一直说个不停,烦也烦死了。

这么多天过去,他们关在这里像是被遗忘了一样,倘若不是每天还有人前来送饭,还以为邑清尘是打算让他们饿死在这里了。

云见现在的心情很复杂,楼玉寒曾经让她大为失望,亦狠狠背叛过她,她对他是真的恨极了;可现在他因为她获罪下了狱,一方面觉得畅快,另一方面又非常地难过,反正也要死,不如就让她一个人死好了,偏偏还要连累一个人!

她拾起地上的一根稻草,在手里折啊折,缠在指头上又抻直,用以化解心里的烦躁和矛盾。

楼玉寒是真的,太可恨了,更可恨的人还是自己,这就能让自己心软,也太没定力了?

“已经到了这个关头,侯爷还是不肯原谅我,我想我到死都不会瞑目。”终于说累了,他苦笑了下,“我想,皇上应该不会再杀头了,上次的斩首只是一个幌子,如今望云阁余下反贼都已被捉,封笑离又中了毒,侯爷和我全都关在监牢里,怎么想,也该是宫斗老三样?”

云见想了想,应该不会这么土吧?

回过头,刚想把这话说出来,就对上楼玉寒满怀期待的眼神,立刻闭了嘴。

她是有些害怕同他对视的,他的眼眸似有蛊惑人心的魔力,好几次让她内心的防线崩塌,都是靠理智和恨意才让自己克制住的。

身后传来细微的稻草声,他的声音离自己又近了些,像羽毛一下一下挠在她的心尖上:“当初在沂安城,侯爷被梅尘捉去,我违背圣命救下侯爷,可能就是在那时,我便不知不觉喜欢上了侯爷。”

云见的睫毛微颤,呼吸一滞,没有开口。

如果梅尘和楼玉寒是一伙的,那也就是说当初所谓的什么绑架并非策划自梅尘,而是……邑清尘,他那时就想要她的命,而楼玉寒,实打实地救了她。

“我怎么知道,那是不是你为了取信于我而布的局呢?”云见问。

楼玉寒微微垂着头,自嘲一笑:“真失败,快要死的人了,在侯爷这里还是没什么好印象。”

“好,你继续说。”

“当时的计划,邑清尘并没有说过要取你性命,从始至终,他的目标就只是望云阁,他想把望云阁逼出来,但是……”

云见忽然就有些清楚了:“但是没想到,梅尘竟然擅自取我性命,你也没料到会这样,便为了救我中止了这个计划。”

“是。”楼玉寒在不觉间轻松了许多,“喜欢上侯爷,这是我始料未及的,我甚至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想对你坦白一切,又担心你会因此离开我,每天都被痛苦折磨,甚至做梦都是你离开了我。”

倘若他真的对她吐露了真相,她会怎么做?楼玉寒猜得没错,她确实会将他赶走,她就是这样固执,无论什么时候,她都做不到大度原谅。

“你不要说了。”

云见恍然想起,那是她刚从北荒回到帝京,楼玉寒也从北荒回来了,她在他怀里问,她这辈子还会幸福吗?

彼时的她还曾对幸福有所希冀,觉得即便事情到了那个境地,尚有挽回的余地,觉得龙擎永远都会陪着他,即便是邑清尘也愿意护着她,她还有一个天下间最爱她的男人,就算幸福这两个字再如何遥不可及,那一瞬间也觉得爱情可以天长地久了。

她还可以相信他吗?

多番心思流转,空气还是那样安静,对楼玉寒来说,每一分都是煎熬。还不待云见继续答话,就听天牢大门被人打开,几道脚步声正在缓缓逼近。

终于来人了么?否则她还以为,邑清尘这是打算在天牢里养她一辈子呢。

牢门再次打开,来者三人,叶公公拂尘一甩,身后的两个小宦官便分别走进了两间牢房。

“陛下有旨,派咱家前来送两位上路。”太监的嗓音总是尖细的,少了寻常男子的低沉,大概是有死亡这两个字笼罩,云见总觉得他的声音里都带着些许阴森。

身穿内廷制服的叶公公后退一步,小宦官弯腰呈着托盘,上面盖着黄绸布,一直举到云见的面前,那叶公公再次开了口:“侯爷,选一样吧。”

云见呼吸平稳,抬手扯掉绸布,楼玉寒所言的“宫斗老三样”便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所谓老三样,便是毒酒、白绫和匕首,其实不仅用在宫中,有时候赐死朝中大臣的时候,也会用到它们,可以说是非常多用了。

云见看了又看,选哪样都不咋地。

这毒酒,一般都是鹤顶红,天下至毒,喝了就会穿肠肚烂那种,死了可以说是没个全尸了。

可要是选择白绫,这监牢里面房梁有点高,站桌子上也够不着,难不成只能交给跟班的两个小宦官,让他们帮帮忙勒死她,互相都能交个差?听说被勒死的人,死后舌头抻得老长,到时候下了地府,拖着条到胸口的舌头,丑不丑?遇见她爹怎么说?新款围巾?

要是选匕首……

谁会那么狠,自己扎自己啊!很疼啊!

她愁眉苦脸地抬起了头,问:“本侯可不可以选择不死?”

叶公公呵呵笑了两声:“侯爷莫要对咱家开玩笑。”

云见不悦道:“谁没事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叶公公道:“开玩笑总要分个时候,侯爷,请吧。”

云见的内心再次陷入了一番挣扎,回过头,就见那边的楼玉寒也面临着同样的问题,看来邑清尘倒是挺成全让他们,让他们一起上路了。

不知道他会选什么呢?

却听那边的楼玉寒道:“叶公公,您能否回避一下,容我与侯爷好生道个别?”

叶公公看向他:“楼公子,咱家只是奉旨办事,您莫要为难咱家。”

“事已至此,公公还担心我会耍什么花招不成?”他端起托盘上的那杯酒,竟毫不犹豫一饮而尽,手腕一翻,滴酒不剩,他将空杯放回原位,站起来道,“这下公公可以放心了。”

他对叶公公做了个请的手势,后者脸上挂着谦卑的笑容,继而走出了牢房,就在牢门口站着,算是给了楼玉寒最大的空间。

他神色凝重地走进她的牢房,云见抱着膝盖坐在那里,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他走到近前去,单膝跪地,与她平视着。

“楼玉寒,你……”

她明显感觉到他的脸色已经有些发白了,甚至连目光都没有方才说话时那样清晰了,可他只是静静地望着她,像是要把她印刻进他的脑海里似的。

“侯爷。”他握住她的手,把她的手贴在脸上,贪恋地闭上眼睛,后又移到唇边,紧紧相贴,半晌不曾分开,“请允许我最后冒犯你一次,侯爷您必须答应。”

他强硬地把她揽入怀中,这是他所汲取的,最后的温暖。

“如果我们两个人之中只能活下来一个人,我希望那个人是你。”

云见苦涩地笑了笑:“可惜我们谁都活不成。”

话音刚落,她明显感觉到楼玉寒的身子明显震了一下,想必鹤顶红已经开始发作了。他捧起她的脸,霸道地吻住了她有些颤抖的唇,攫取着,恨不得将她吞入腹中,与她合为一体。

她快被他捏碎了,喘不过气,可她却没有推开他。

毕竟,是最后一次了,若来世无缘再见,便成全他最后一个要求吧,同样也是在成全自己心底处,那最后一丝眷恋。

她想,她还是爱着他的,这份爱从未消减过,只是一时被恨意蒙蔽了双眼,甚至她根本不希望他死,不想他离自己而去。

为何世间事,总有一些是在最后时刻才令人醒悟?醒悟之后,便又会陷入很长时间的痛苦。

还好,云见甚至有些庆幸,庆幸她就快死了。

其实说到底,她这辈子,还是欠了他的。

良久,楼玉寒终于放开了她,含笑着对上她水润的眼眸,轻轻开口:“侯爷,这辈子遇到你,爱上你,真好,咳咳——”

他蓦地吐出一口血来,被他及时掩住了。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溢出,他又咳了数声,连身子都在跟着抽搐。

太疼了,毒酒穿肠,内脏一寸一寸地溃烂,可云见什么都做不了,她只能看着他死在她的面前,看着他一点一点耗尽最后的生命。

“玉寒!楼玉寒!你不要死,我原谅你,我什么都原谅你!求你不要离开我……”云见抱住他,怎么也不肯撒手,泪水决堤,连哭都快没了力气。

这是她第一次,直面死亡,畏惧死亡,也是最后一次。

“临死之前看到侯爷为我哭,真好,我还以为侯爷会很开心。原来……侯爷也是舍不得我的,咳咳……能与侯爷死在一起,也算……老天待我不薄……”

他到底是倒在了她的怀里,还算干净的那只手抚上了她的面颊,一点一点描摹她的五官,用尽最后的一丝力气记住她的模样。

云见哭得更凶了,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堵住她,压得她喘不过气。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发现,原来有些东西,无论她怎么抓都抓不住的,像是这一刻所流逝的时间,抑或楼玉寒正逐渐垂下的手,还有他消逝的生命。

他死了。

死在她的怀中。

临死之前,她还抓着他的手,大抵是太疼了,他紧紧捏住她的手,骨节都有些泛白,哪怕都已经没了力气,骨节处的白一时半刻也未曾消散。

“叶公公。”云见的语气已然十分苍凉,“希望我死以后,皇上他能开恩,将我同楼玉寒的尸首埋在一处,希望他能善待我家族的墓地,不要再扰我祖先。”

她将楼玉寒的尸体放在一边,缓缓移到有些肮脏的桌子旁边,端起酒杯发呆。

是她愧对列祖列宗,对不起父亲的期望,让云家百年名望毁于自己手中。

即便是万人之上的侯爷又怎样呢?云见很想发笑,这人人都羡慕的侯爵之位,落得了孑然一身的下场,谁又知道呢?

云见将酒杯送到唇边,仰首,一饮而尽。

“本侯已经喝了。叶公公,不要忘了答应过我的事。”云见听见自己十分冷静地说。

“怎么会呢?”面前的大内总管笑了几声,“侯爷没有为难咱家,咱家自然也不会为难侯爷。已经送过侯爷上路,愿您来世托生个好人家,莫与帝王家有牵连,咱家告退。”

三个宦官消失在视线之中的时候,亦是鹤顶红开始发作之时。

真不愧是天下至毒,宫廷必备,实在是毒。就像有一把刀,硬生生从你的胃开始向下划,划过你的肠子,绞碎你的内脏。

痛得连拳头也握不住,呼吸都费劲。

弥留之际,她已经看不见东西了,四周一片纯白,有一袭红衣妖娆施施然向她走来,这人摇着折扇,言笑晏晏,眉梢眼角尽染风流。

他不满道:“侯爷怎么这么慢?我等了你好久。”不待她回话,这人又说,“慢点好,慢点总比快点强。”

他总是有这样的本事,一句话就能让人气得想打他。不过云见没有,她搭上他递过来的手,微笑着说:“我知道的,你会永远等着我。”

从此以后执手相伴,望尽天下风流。

【回到我身边】

惊雷在雨夜乍响,雨水打在院中的梧桐树叶上,吵得人睡不着觉。

倒也不是真的睡不着,只是雷声惊扰了她的梦,那场景一遍又一遍地出现在她的梦中,搞得她一闭上眼睛,便是楼玉寒临死前的样子。

其实云见没有想到,自己真的没有死。

最后的意识,是看到有一个狱卒过来搬走了楼玉寒的尸首,还有人进来拖动她,随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们这种死囚犯,最后卷着草席随便扔在乱葬岗里,就算很仁义了,她甚至希望这位差大哥能够善解人意地把他们两个扔到一处,到了下边也省得互相找不到。

可是没有想到,她醒在颠簸的马车里。

睁开眼睛的时候,她还以为自己在做梦。身上的衣服被人换了,不再是那身囚服,而是女装,推开车窗向外瞧,鲜活的空气是那样的好闻,冷风拂面,这大概就是活着的感觉。

她打开车门,询问车夫这是要去哪儿,没想到车夫是个哑的,比划半天也说不明白,云见便放弃了。

不过她却得知,已经有人付过钱了,这倒还好,她的全部财产都在帝京,临死之前更是什么也没有,这样也省得她愁钱了。

也不知道她这是会到哪里去。

她想了又想,与其被人安排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不如自己主动争取,她便让车夫前去江南,那里有先前就为封笑离安排好的住处,她去投靠他,一来可以帮衬他一些,二来可以做伴,三来她没钱还可以蹭银子,怎么想都是绝佳的去处。

车夫终于答应了云见的要求,可连驶几日赶到江南,那记忆中的地址,却发现这里空无一人,并且看守这座院子的人说,这里被买下之后,就从来没有人住过。

这怎么可能呢?

云见不知所措,可这里的确不像有人住的样子,她便揣着满腹疑问重新上了马车,任由车夫将她随便带到哪里。

然后她就到了这儿。

滇南有一座春城四季如春,马车停在一间院子门口,立即有仆人出来迎她,称她为“小姐”。

云见懵懵地应了声是,车夫完成任务,也就离开了。

她便从这个仆人口中了解情况。

“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被人买下来,让守在这里,等待一位叫做云月明的小姐。以后您的生活起居都由我来照顾,请小姐放心。”

仆人叫寒庭,是一位沉稳而细心的年轻人,因家中贫寒,便卖身为奴,还好命不错,刚进了牙行就被买到了这里来,什么苦都没受过,领的钱也多。

云见不知怎么,拐着弯就想到了龙擎,一时之间有些神伤,加上楼玉寒的死给她打击太大,让她好一阵子没有开口说话。

她来到滇南已经快一年了,滇南是个天高皇帝远的地界,帝京的风云八卦已经离她太远。

尽管如此,她还是忍不住想知道一些关于自己的风声。她毕竟是没有死的,若教人发现该怎么办?抓回帝京去再死上一回?她可不想。

还好春城总有一些外地人到这里来玩,她整日坐在茶寮酒肆中,尽听这些百姓吹牛八卦,终于了解了她死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原来天下人竟冤枉了那位淮安侯,她哪里是什么大奸臣?应该是一个牺牲自我的大英雄才对!

望云阁乃是草莽所凑的乱党,谋朝篡位,犯上作乱,淮安侯假意与望云阁合作,与皇上来了个里应外合,甚至演了一场午门斩首的戏,引剩余的乱党冒头,将他们全部诛杀,还天下太平。

没有想到,这一伟大计谋竟在最后关头被识破了,于是乱党们恼羞成怒,竟意图刺杀皇帝,淮安侯为救皇帝身死,终于换得河清海晏,使得皇帝坐稳江山。

这样的公文一出,原本天下人都骂淮安侯是个人人喊打的恶人,如今也成了人人钦佩的英雄人物了,这些话听得云见想笑。

反正人都死了,怎么做文章不成?死人是肯定不会跳出来抗议的。

别人不管,起码淮安侯的棺材板,她云月明是肯定能按得住的。

就是没有想到,邑清尘竟然能帮她撒下这么大一个谎,骗了天下人,也算是为淮安侯正了名。

不过她不会感激他的。

这些前尘往事再提起来就像梦一样,荣华富贵都是过眼云烟,从前二十四年那些奢靡日子,竟都不如这一年的朴素生活来得轻松自在。

这一年的日子倒也好过,云见为了更方便打探消息,便用钱开了一个茶摊,没什么规模,就供过往行客走累了坐下喝杯茶,吃些点心果腹。

她发现只要她想用钱,跟这位寒庭说一声就行,好像他那里有取之不尽的钱,她突然有些好奇是谁安排的这一切了。

怎么想,都是一个细心之人。她名为云见,取自“守得云开见月明”,她的字一早便被取好了,男儿身不好叫月明,便从“泾渭分明”里取了个渭明,是云承希望她能够分清事情对错黑白。

倘若不细心,根本不会觉察到这一点,更不会提前跟寒庭说,来的小姐唤作云月明。

一晃到了楼玉寒的祭日,因着不方便再回京城找回他的尸首,便立了个空坟给他,只希望逢年过节,能有人给他烧纸,让他有个地方回来。

她又想起了在监牢那日,他临死前那个缠绵而霸道的吻。

料得到他必定不会乖乖等死,却料不到他竟然将生还的机会让给了她!

那一吻中,他悄悄渡了一粒药给她,强逼着她咽了下去,随后,才放开了她。

她很想问,方才咽下去的,是个什么东西?只是小叶子站在牢房外面,她根本不方便,只能听天由命。

大不了就是一死,横竖就一条命,吃的就算是颗屎又怎样呢?

“如果我们两个人之中只能活下来一个人,我希望那个人是你。”

当日之言再次响在耳畔,竟没有想到最后落得这样的结局,大抵是因为那鹤顶红的毒性太过强烈,痛感太真实,也就不敢奢望自己最后还能有命活。

云见为楼玉寒的空坟烧了纸,今日是一周年祭日,这一年来她认真想过,以后的日子暂不考虑嫁人问题,他的死对她冲击太大,根本挥之不去,她也不会再找到像楼玉寒这样,令她很喜欢的人了。

龙擎的骨灰埋在帝京,那是后来公主府的下人将龙擎的尸首背了回来,并焚烧了。等将来再回去,一定把龙擎的坟迁到这边来,希望龙擎能够托生到一个富贵人家,可别再是这样木讷的性子,再多娶几个老婆好了。

云见絮絮叨叨上完坟,再次回到自己的小院,发现门口停了一辆十分华贵的马车。

她走进去,里面立着几个下人模样的人,像柱子一样站在院中,低着头也不说话。她心道奇了,她这一年来做买卖本本分分,怎么就惹上什么显贵了?

一进门,便见有一人正对着窗子,抚弄她精心养大的一盆兰草,留给了她一个高大的背影。

“屋内是何人,竟擅闯民宅?”她开口问。

听见熟悉的声音,里面的人转回身来,露出一张俊朗而不失威严的脸。

是邑清尘。

“如果你是来抓我的,那你死心吧,我不会跟你走的,这里也不欢迎你。寒庭,送客!”

云见进到屋子里去,就要拿笤帚赶人,但是很显然,这位皇帝带的人很多,三两下就制住了张牙舞爪的她。

“能否找个清静之处?我们谈谈吧。”邑清尘说。

绿柳树下,浅浅溪边,流水淙淙,鸟语花香。

“有话说有屁放,你要想抓我回京,我就带着你一个猛子扎水里同归于尽。”云见说。

邑清尘说:“你真是半点都没有变,不过我不是来抓你的,你放心,毕竟有从前的情分在,我不舍得。”

云见掏了掏耳朵:“我不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吧?你我之间还能有什么情分好谈,就算有那么一点点,也抵不过你的江山皇位。”明明什么都没掏出来,却还是装模作样地吹了吹手指,“我当然没变,正常人都不会变来变去的,哪像您啊。”

邑清尘沉默,他被噎得半晌无话,还是云见不耐地说了句“你还有事没有没事我回去了啊没空陪你折腾”才重新让他回过神。

“渭明,我对你没有任何恶意。”邑清尘凝望着她的双眼,“我知道你恨我,但,请你能够站在我的立场上。”

风过无声,溪水泠泠,云见额前稀碎的刘海微动,遮住她有些冰冷的眼。

“是吗。”

她忽然觉得无话可说了,便转过身,看那树叶落到水中,被带到未知的远方,就像她一样。

风吹过她的声音,带到他的耳朵里,丝丝缕缕,有些清冷:“你需要我站在你的立场,那么你呢?你真的考虑过我吗?邑清尘,你不觉得你太自私了吗?不错,对百姓而言,你是一个好皇帝,但是……你没资格做我的朋友。”

“朕不在乎。”邑清尘说,“朕从不想做你的朋友,朕喜欢你,只是……朕很清醒,朕选择了江山。”

“很抱歉,陛下的喜欢份量太重,草民承受不起。请你走吧,我不想看到你。”云见的手抓住面前垂下的柳枝,狠狠揪了一下。

一时间,柳枝摆动,拂过身后人的面颊,邑清尘笑了笑:“竟连这柳树都在赶我走。”

“可见你有多不受欢迎。”云见说。

他看着她的背影,内心十分复杂。她有错吗?他亦没有,可事情照样到了这个地步,谁也怪不得,只能怪命运弄人,造化弄人,尽管如此,邑清尘仍然不死心,他还想最后地,再试一次。

“如果……朕是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朕可以不计前嫌,重新给你一个身份,让你留在宫中。朕敢断言,在这天下间,只有朕才能给你最安全的庇护,你根本过不惯平淡生活。”

他还是第一次发现,尽管他身居高位,手握重权,可说出这些话来,他连半点底气都没有。

最大隐患是除去了,可是几次午夜梦回,他总会回到在国子监与云见读书那时。大学士所留的课业她完不成,又害怕被先生打手板,他便将自己写好的作业塞给她,自己去大学士那里领手板。

时日长了,她感激他,便总带他溜出宫外,从未尝过的民间小吃,她请他吃个遍。

那时就不知为何总爱和她亲近,可无意中发现云承意图谋反,他能怎么做呢?民间暗藏一股对皇位有威胁的势力,他要如何处理呢?

宿命如此,怪得了谁。

如今这一切全都不存在了,他可以放下一切,只要她点头,她答应,他想,他会给她幸福的。

思及此,他又提起了那么些许的自信,暗中给自己打气。

然而——

“邑清尘,你果然狠毒至极。”云见转过身来,用那样一种,他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眼神看着他,“我已经沦落至此,你还假惺惺让我跟你进宫?我若答应,他日等我到了九泉之下,还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邑清尘终于是走了,她看着空荡荡的小院,突然觉得有些失落,到最后她还是什么都没有,活与不活也没什么区别。

同样地,就算藏在这里又如何,还是瞒不过邑清尘的眼线,也终于让她明白了,何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她想,她之所以会如此恨他,到底还是因为他害了楼玉寒的性命。

当然,邑清尘并没有因为她那一句话而就此放弃,他又对她说了很多。

他说:“渭明,其实我早就已经想好了最后的结局,或者你死在我的手中,或者我真的失败,在我的预想中,从来就没敢想过,我们都能活下来,这样的结果也很好,你以后不用担心我会再害你。”

他又道:“我只是太在意自己的皇位,在意做好一个皇帝,因此做了很多令你伤心的事,在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你会不会给我机会?回宫去,以女子的身份,哪怕重回官场也好,你什么都不用做,任何反对都由朕来扛,只要你愿意回到我身边。”

只是奇怪,他们之间怎么能用得到“回”这个字呢?他们从来就没有在一起过。

不管怎么说,日子还是要照常过的,茶寮继续开,闲暇的时候,她便时常在摊子上听百姓闲扯,朝中哪个大官的儿子是个傻子,娶了谁家的小姐,没想到那小姐竟然早与别人珠胎暗结;或者某某郡守无恶不作,最近家中经常闹鬼,后来一查发现是家中有人作祟……

有时候听得好笑,便想找人说一说,却发现四顾无人,她便格外地思念那个人。

楼玉寒。

她也不知道这人好在哪里,可她就是忘不了,总会入了自己的梦。

就像从前她发现他在自己面前装疯卖傻,是有次她在逢青阁吃茶点,无意中看到有一乞丐纠缠着楼玉寒,朝他讨钱,看样子似乎已经跟了一路。

虽然百姓总说她不是什么好人,可一般看到乞丐,也都会赏两个子儿,想不到楼玉寒竟然这么小气?当然,她并不是很意外。

大抵是被乞丐缠得烦了,楼玉寒停下脚步,语气颇为严肃:“你手脚健全,正值壮年,身体硬朗,什么活计做不得,偏要没骨没气沿街行乞?不劳而获不以为耻,你便只想做一个这样的人?”

云见看得有趣,想不到他也会有这样的一面,便继续看了下去。

他口才甚好,最后竟说得那乞丐无地自容,抹着眼泪向回走。

“铛啷”一声,乞丐将眼前的手臂拿开,捧在手里的碗中突然多了一块碎银子,他回头再看,那红衣公子已经走远了,可是银子是谁扔的呢?

他一头雾水,云见瞧得真切,是楼玉寒扔的,他就那么信手一抛,头都没回,也不用多看,就抛到了乞丐的碗里。

有趣。

好像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注意他的,那么讨厌,慢慢发现如果身边没有了他,就好像缺少了什么似的,这是她从来就没有过的感觉。

可是如今……

【白首不相离】

时光飞逝,转眼又是一年过去。

小院已经不再只有寒庭一个人了,他成了亲,便又替云见重新买了一个家仆,他不在的时候,也不用担心,同样,茶寮也专门雇了一个小二。

这一年来,春城很多人都知道了茶寮的老板娘是个单身的漂亮女人,又不仅仅是漂亮,那矜贵的气质,不同于寻常人的高傲,就算她在冲你微笑,你也能感觉到彼此之间的疏离。

如果有一天,能将这样的女人征服……那滋味,必定不同。

多少男人每天来这里喝茶,就为了能跟那老板娘攀谈两句,最近更是有一个泼皮无赖,他看着茶摊上的点菜牌,过去问云见:“老板娘,这玫瑰豆沙和芝麻卷都是什么味儿的,好吃吗?”

说话时,他一直贴近她,眼睛都快掉到云见的身上了。

云见道:“不知道。”

这泼皮道:“成,就来这两样儿,我买给老板娘尝尝,老板娘吃过之后,千万要告诉我,这是什么味儿。”

云见没多说,只是记了下来,生意上门还不做,那是傻子。

这人又嘿嘿笑:“不过光说哪儿行呢?这味道总得自己尝。老板娘您先吃,吃完我再亲上一口,这味道就只有你我二人知道了!”

云见笑眯眯道:“是吗?”

话音刚落,一杯刚烧开的热茶便泼到了他的脸上,云见用围巾擦了擦手:“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占本……本姑娘的便宜?”

泼皮仗着在本地有几分势力,非要带人砸了摊子,最后见了官,没想到这人竟然被判了二十年。

当地县官也知道,这老板娘不能惹,上头有人打了招呼,谁敢欺负她,下场就只有死。

诸如此类事情,发生过几次就不再上演了,人人都清楚这老板娘能看不能惹,慢慢也就死了心。

而这天,云见带着一篮烧纸香烛去给楼玉寒上坟了。

絮絮叨叨讲完了这阵子的事,云见垂眸总结:“要是你在,你一定将他们打得头破血流。”

说罢,顿了顿:“总来跟你说这些闲事,也不知道你会不会烦。”

“但是,我真的好想你。”

“这辈子就这样过去,也挺好,我欠你的,就只能用余生来还了。”

她磕了三个头,烧掉全部纸钱后,她又除了除草,跨上篮子正准备走时,她又上前抚摸墓碑上的名字,嘴里念着:“你呀,长得太不让人放心。如果在那边遇到喜欢的人,千万不能比我好看,最爱的人也只能有我。”

“楼玉寒,你一定要、只爱我一个。”

“好。”

不知是谁答应了一声,声音竟然跟他有八分相似。云见回过头,正想看看是谁竟然还敢占她的便宜,定睛一看,就见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人就倚在树下,双手环抱着,唇角含笑望着她瞧。

云见傻了,篮子也掉到了地上,她蹲下身捡起篮子,再看一眼,那人还站在那里。

“不会的,不可能的,他都已经死了,怎么上个坟还上出幻觉来了……”云见心里直突突,“不会是白天闹鬼吧……”

她赶紧跑,就算再喜欢,闹鬼什么的还是很可怕的,她闷头就开溜,万万没想到,竟然有一只手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云见心跳得更快了,嘴里念道“不会是真的吧”便缓缓转了身,那熟悉的眉目和脸庞近在咫尺,她看了一眼又把头低得更深了,她也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儿啊!怕个啥呢!

身前那人突然闷笑出声,云见心里有点恼了,她下意识地捶了他一拳,道:“有什么好笑的!”

他便抓住她的手臂,狠狠一揽,云见撞到她的胸口,听到“咚”一声响。他抚着她的头发,憋着笑道:“真傻,怎么办。”

“什么傻……我才、我才不傻呢……”

明明应该很开心的事情,她也不知道怎么,鼻子突然就酸了,眼泪涌出来,顿时模糊了视线。

她眨了下眼睛挤掉眼眶里的泪,吸了下鼻子:“真的是你吗,你还活着?我不会又在做梦吧。”

楼玉寒道:“那你摸摸看。”

他抓起她的小手按在他的胸口,胸腔处那跳动的感觉是不会骗人的。思恋了两年,梦了两年,盼了两年,皇天不负有心人,心心念念的人还活着,他还在,她欢喜得不知要如何迎接这一切。

她抱着他,在坟前又哭了一场。他真狠心,明明还活着,这两年竟不肯看她一眼,与她相认,偏要等到现在。

哭了好久终于哭够了,她擦了擦眼泪,终于反应过来,非常警惕地问了一句:“你不是已经死了,你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楼玉寒沉默了一下,道:“我需要对你说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他叹了口气:“这个秘密需要从望云阁说起,不如我们回去,边走边说。”

望云阁?怎么又有它的事儿!

“当年望云阁听从老侯爷之命,为了暗中保护你而假意解散,实则由老阁主带着小儿子离开,而他的长子,也是未来的阁主,单独带领大部分人四处藏身。也是后来才反应过来,跟着老阁主这些人,结果只有牺牲……”

封老阁主的两个儿子,都是天资聪颖,尤其是小儿子封无涯,更是惊才绝艳,是为一代天才。

天才又能怎样呢?只因封笑离是长子,为了让戏演得更真,老阁主只能牺牲封无涯,可封无涯并不甘心,于是他费尽辛苦,终于逃走,更名改姓浪迹江湖。

没有想到的是,封无涯得知皇帝并未处置这些人,反而给予优待,加封官爵,让他们效忠朝廷,他们有些人答应了,不答应的人皇帝也并未为难,实在教化不能便继续让他们做平民百姓,像普通人一样生活。

可是后来,这些人竟在一夜之间被人全部杀光,不知死于何人之手,几经勘察之下,封无涯才知道,竟是因为他们背叛淮安侯,而被淮安侯全部诛杀了……

他便恨上了这位未曾谋面的侯爷。

后来,他无意之中救了当今天子一命,又因为他曾善待过自己的父亲,便毅然决定效忠皇帝,皇帝亦知晓他的身份,便对他说:“若你想除掉淮安侯,不若你去替朕做一件事……”

故事讲到这里,一切的不合理也全都明晰了。

他们已经回到了云见所住的小院中,云见一脸不可置信,听完这个有些不可思议的故事,她一时半刻竟说不出话来,也顾不得杯子里的茶是凉是热,直接端起来便灌了进去,似乎在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也就是说——”

她从一开始,就在为封笑离寻找封无涯,人海茫茫,寻找一个人何其困难,如大海捞针。

而她何其幸运,因为楼玉寒彻头彻尾,就是她想要寻找的那个人。

兜兜转转,一切又回到了起点!

云见现在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觉,这实在是太奇妙了,她想大喊,想尖叫,一切都是一个圈。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便扑到楼玉寒的怀里使劲撒欢。他也不恼,任她闹着,两年前那些爱恨嗔痴都成了过往,也没什么再提起的意义了。

等到云见冷静下来,她又

问:“我醒来之后,曾去过江南,那里并没有笑……呃你哥哥,你知道他去了哪里?他知不知道这件事?”

楼玉寒沉默了下,他不知道要不要对她坦白。

其实封笑离也是在最后才知道的。

楼玉寒看出他让大夫圆谎,云见出去之后,他便一语道破,大抵是他一直以来所表现得太过明显,封笑离还是感觉到了什么。

“那你呢,你就没有什么话要说吗?”

他想,其实应该让封笑离知道这一切的。他曾经恨过他,在他知晓云见对望云阁一无所知的时候,也就是说杀人的根本就是封笑离,他怎么能不恨呢?

说完这一切后,封笑离竟然道出一个意料之外的真相——那些人,其实是死于邑清尘之手,这个他一直说要效忠的人。

莫大讽刺!

封笑离却抓住了他的手臂,看破了他此刻心中所想:“不要去!宫里很危险,以你一人之力根本就是以卵击石!咳咳……咳咳咳!”

他太激动了,导致伤口又出了好多血,楼玉寒不忍看到他这样,只得蹲下来,看着床上的骨血至亲:“大不了一死,他害死了爹的性命,如今又让你受伤,利用我到今天,我如何不恨?”

“那又怎样!你便眼看着我们封家就这样断了吗!”封笑离说得激动,又咳了几声,脸色苍白如纸,“爹爹他……他们本来就是要死的,忠义之臣,能为主人献出性命是应该的!我们已经败了,你去了也是送死。但,我想他应该不会放过你的,不如你带着侯爷逃离这里,也算是……替我护住了侯爷的命。”

说得简单,可是他太了解邑清尘了,他们根本就逃不掉。

他的沉默已经让封笑离明白那没有明说出来的话,后者想了又想,终于开了口:“既如此,便让我扮作你,再找人假扮侯爷,我们先替你们死一次,这样就平安无事了。反正我已经是个将死之人,毒走全身不过几日之事,不如让我死得有意义一些,再为侯爷尽最后一次忠……”

“不行!”楼玉寒一口拒绝,他怎么能让他这样做呢?

“你听我说!这、这是我求你的第一件事,同样也是……最后一件。我们望云阁为云家而生,死,也当为云家而死,只要有口气在,我便还是阁主,你必须听我的!”封笑离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才说出这些话。

楼玉寒的眼圈发红:“可是,侯爷她若知道了,不会同意你这样做的,我们只能瞒着她。”

他握着拳头,咬着牙道:“除非……”

除非封笑离先“离开”帝京,让她误以为安全,再悄悄折返回来。倘若他们就此顺利离开帝京,那便是造化,是上天眷顾;若不能,便是计划之内,他先“死”在云见面前,把解毒丸喂给她,让她能够活命,他亦事先吃了解毒丸,然而他的尸首,在云见也“死”了之后,被人暗中换成了封笑离的。

而那时的封笑离,自然已经毒发身亡。

设计了这个计划,楼玉寒每天都陷入自责当中。皇帝杀不得,他答应过封笑离。他这辈子没有做过一件对他好的事情,死后还让他不能入土为安,被丢在乱葬岗中,随意地给埋了。

那乱葬岗时常有人看守,他不能运走他的尸首,只能丢在乱葬岗里,乱个坟墓都没。

这些事,若是全部对她坦白,她会伤心。

而且他承认,他故意死在她面前,死得那样惨,就是为了能让她记住他,忘不掉他,并忘掉那些无意义的恨。

所以楼玉寒笑了笑:“你还不了解他吗?他也是谨慎的人,大概是安排了别的住处,或者去周游了其他国家,怎么会闲着呢?他最喜欢游山玩水,你不必担心。”

云见点了点头:“也是,就是不知道他的伤好了没,玩得开不开心……”

“当然会开心。”楼玉寒说。

为了防止被邑清尘发现,他一藏就是两年,果不其然,云见到底还是被发现了,他赌邑清尘对她怀有愧疚之情,不会再将她捉回去,还好,他赌赢了。

即便云见明确拒绝了他,他还是不死心,然而一年之后,也就是几天前,邑清尘终于放松了对云见的警惕,春城中属于邑清尘的势力已经全部退出,他可以出现在她的身边了。

“哎,真好,这两年我从来就没有像今天这样幸福过,真的。”云见伏在他的胸口,感慨万千,“笑离在四处游玩,你回到了我的身边,以后我们可以光明正大像普通百姓一样活着,我已经很满足了。”

“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会离开你。”楼玉寒说。

“那好,等过一阵,天下将我们遗忘,我们便去京城带回龙擎的骨灰,再偷偷看一看公主那个小妖精……然后我们也像笑离那样,四处走走,然后再回到这里,我们生个孩子。不知道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我都喜欢,女孩似乎更可爱些……”

云见在他怀里嘟囔着,好像有说不完的话,楼玉寒的眼底盛满笑意,一点也不舍得打断她。

她等了他两年,不会有人知道,没有结果的等待是多么的绝望,这两年的困苦,委屈,孤单,快乐,终于可以跟人倾诉分享,她只想紧紧地抱住他,一辈子都不肯撒手。

余生都有那个人陪你走下去,只要他能回来,她便是等待两年,又何妨?

一切都值得,一切都不晚。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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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佛母般泥洹经

    佛母般泥洹经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山城谋杀案

    山城谋杀案

    《山城谋杀案》被评价为《墨尔本风云》遇上酒吧琐事,外加莎士比亚、讽刺手法和动作描写(包括谋杀和足球训练)。本书情节跌宕起伏,不仅叙述了谋杀案,更有腐败、毒品、警察权力的滥用、政治抗议、分歧,还讲述了如何在山城开酒吧的故事。山城是一个群山环绕的旅游小镇,也是当地的交通要塞。在这个故事里,向往田园生活的人逃离了激烈的竞争,从澳大利亚最大、最昂贵的城市悉尼搬到了宁静的乡下。在这里,每个人都熟悉彼此;在这里,20年前的往事重新浮现在他们眼前。《山城谋杀案》是作者向伟大的澳大利亚作家弗兰克?哈代的致敬之作。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 唐立淇2013星座运程:白羊座

    唐立淇2013星座运程:白羊座

    不爽,是2012年白羊内心的呐喊!没有惊喜的两性关系,没有赞叹的事业成就,有时候还会遭到很多人的压制、欺负……白羊开始本能地自我保护,拒绝某些圈子、某个领域,关闭心门,企图排除内心的不舒服。2013年一开始,白羊就要处理钱的相关课题,包括债务、遗产、投资,若没有好好面对,就会有“无以立足”的麻烦。干脆在1~3月间决断吧,当断则断、当舍则舍,宁可重新开始。当你甩掉沉重包袱,变得比过去轻松一些,你会发现连环境都变得友善了,这就是良性循环。
  • 凰医帝临七神

    凰医帝临七神

    (原名《焚尽七神:狂傲女帝》)前世,她贵为巅峰女帝,一夕之间局势逆转,沦为废材之质。魂灵双修,医毒无双,血脉觉醒,一御万兽。天现异象,凰命之女,自此归来,天下乱之。这一次,所有欺她辱她之人必杀之!他自上界而来,怀有目的,却因她动摇内心深处坚定的道义。“你曾说,你向仰我,你想像我一样,步入光明,是我对不起你,又让你重新回到黑暗。”“你都不在了,你让我一个人,怎么像向仰你?!”爱与不爱,从来都是我们自己的事,与他人无关。带走了所有的光明与信仰。
  • 再见我的男友

    再见我的男友

    没有天长地久,只有日久生情。没有海枯石烂,只有悲欢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