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线军营，刚结束了一场大战的将士或席地休整，或处理战场，可却都不敢有丝毫放松之意。
因早有部署，北燕突袭敌军被尽数击破，连续两日的杀伐，北燕之军已溃不成军，歼灭敌军两万多人，俘虏敌军三千，余下之人仓皇退之，包括北燕世子在内，此役大胜。
大帐内，石闵抬眸看着手中密函，微锁的眉心下略有几分凝重的神情，与他周身未退的杀伐之气相映，使得一室肃然。
苏亥道：“慕容儁所领部队往北前行，该是退至并州。”
石闵眼眸微眯，却道：“不会的。”
“为何？”
“并州之地虽有慕容恪驻守，慕容儁自来心傲，虽此役败之，他也不会就此甘心，更不会退至并州。”
苏亥微微蹙眉。“那他会去何处？”
石闵冷眸扫过桌案上的地图，抬手间，指腹却落至了一处。
苏亥抬眸望去。“这里？”
“是。”石闵道：“此处离并州极近，却易守难攻，他定会再次休整，寻找再次出兵的机会，并州，不过是他的后路而已，毕竟他身为世子，断不会拿自身冒险。”
苏亥了然，道：“那我们该如何？”
石闵嘴角却勾起一抹冷意，道：“此处虽易守难攻，可却有一处破绽。”
“什么破绽？”
“孤立无援。”
苏亥微楞，仔细看了一眼地图，的确，此处虽离并州较近，可却有些距离，与四周算来，更像是一座孤城。
“将军打算如何？”
“慕容儁手中还有几万人，仅凭城中原本积存的粮草肯定支持不了几天，粮道，便城了敌军最大的弱点，只要拦住了慕容恪，即便只围不攻，慕容儁也坚持不了多久。”
苏亥明了，现在慕容儁所领军队大败，本就士气低落，若再加之无粮，必会自乱脚步，到时此城便不攻自破了。
而眼下最主要的，却是慕容恪。
“将军打算如何做？”
石闵扫了一眼地图，沉声道：“令右卫将军王基领军两万，自西南悄然绕行，拦住慕容儁的退路，可只观不攻，没有我的军令或敌军未先出手之前，不可贸然行动。”
“诺。”
石闵撩开衣摆坐下，道：“营中现在如何了？”
苏亥微楞，自明白将军想问的是什么，便也道：“周成刚刚传来消息，有一位将士不治身亡。”
石闵眉心微蹙。“她呢？”
“姑娘暂时无碍，只是这两日时常在打探此次战事。”
石闵沉默片刻，道：“以后这里的消息，可适当让她知晓一些，还有，仔细留意着，若此疫症真的难控制，你知道该如何做？”
“那姑娘……”
“我只要她无碍。”已有一人离世，证明此疫还未寻到良药，连他们师徒二人都未曾解决的了的病症，后果已然了然，乘着她现在还能抽离其中，必须快速决断。
“末将明白。”
“退下吧！”
“诺。”
婧弋静静立在原处，雪花纷飞，落于她发间，停在她肩头，却在片刻之间融化，消失不见。
她却并不在意，远远看着那大火之下渐渐消失的尸首，面色虽沉寂如初，心中却多了几分不安。
若再找不到解决之法，这样的结果便只是开始，不知谢言知，甚至包括自己在内。
“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苍老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婧弋转身回眸，不知师傅何时竟来了这里。
“我虽知道以他当时的情况没有再救的可能，可还是心存侥幸，却不想还是未留下他的性命。”
“医者之责已尽，人各有命，却非我们能决定的。”葛洪静静站在原处，半散如雪的发丝被寒风带动，苍老的容颜却极其平静，似早已见惯世间的一切。
“师傅，你曾四处游历，见惯了生死，面对这样的局面，当时可曾有过担忧。”
葛洪看着眼前的人，他能看的出自己徒儿这几日心绪的变化，虽面色如旧平静，可从用药之处便能看出，有些急躁了。
“你所指的担心是自己，还是病者。”
婧弋摇了摇头，目光只远远的看着一处，道：“我不知道。”
葛洪并未着急回话，举步上前，与她并肩而立，视线亦淡淡飘远，有些苍老的声音道：“医者，民之本也，为医者在陌生的病情面前，自会有些不安，也会担心病者，这本常情，可你的不安却并非来源此处。”
婧弋微顿，垂眸道：“我不知道。”
“你自幼聪慧，于医药方面更不会急躁，为师不信你是担忧此疫症会否牵连自己，你所担心的，是另一人罢了。”
婧弋微顿，却未否认。“师傅，抱歉……”
“不必抱歉，这并不是需要抱歉的事。”葛洪道：“我来此，也是要告知你一消息。”
婧弋微微转眸，道：“何事？”
“你要救的人，醒了。”
婧弋有些不敢置信，葛洪却继续道：“他身上高热已退的差不多，疮面也有所缓解，该是此次的药于此症有效。”
“当真？”婧弋面上多了一抹喜色，这就是此疫有医治的余地了。
葛洪点头。“不过那人虽醒，却似乎不愿让人察觉。”
婧弋微微蹙眉，师傅的意识是谢言知已恢复思绪，却故意装晕吗？“我知道了，我去看看。”
婧弋正欲离开，葛洪却再次开了口。“此人非寻常之人，是吗？”
婧弋微顿，她虽曾告知师傅此人不能死，可并未言明谢言知的身份，可以师傅的聪慧，怕是已猜到一二。
“我虽不知此人身份，可你能如此重视却不相识的人，该是与石闵有所牵连的，我虽不知你们要做什么，可有些事一旦涉足便再难抽身，你可明白？”
师傅心明至此，此事又怎会瞒的住他。
婧弋垂眸，沉默片刻，道：“我明白。”
“你可知羯赵朝中并非大晋，你要涉足，必是千难万险。”
“我知道。”
“那你……”
葛洪还未说完，婧弋便也道：“我知师傅担忧，可此事并非只为石闵，有些事，终归要有个开端的。”
葛洪看着面前的徒儿。“你既已决定，为师便不再规劝，唯有一点，不管何时，为自己留一条退路。”
“婧弋明白。”
“去吧！”
婧弋恭敬行了一礼，这才朝营帐中走去。
葛洪看着那越渐走远的身影，无奈摇了摇头，未再多言什么，举步离开了此处。
婧弋快步来了谢言知的营帐，并吩咐将士另行支帐，让罗林等人转了过去，这营帐之中，只余下谢言知一人。
毕竟有些事，不能让太多的人知晓。
他躺在木床之上，双眼紧闭，脸上的疮面不再似以前那般狰狞，多数已经焉痞，婧弋坐于木床之前，抬手替那人诊脉，脉象已近平稳，的确如师傅所言，他已经醒了。
婧弋并未收回手，声音如旧清冷。“还不打算醒吗？还是觉得，你能一直这样装下去。”
果然，木床上的人身子一颤，眼帘微动，可却依旧没睁开眼。
婧弋嘴角划过一抹冷意，却并不着急，手下的力道也紧了几分，继续道：“你该清楚你的命现在在我手中，你是觉得我没有办法，还是想让我将你交给那一直寻你的人。”
谢言知手腕吃痛，手指下意识的动了一下，终究缓缓睁开了眼。
多日昏厥，他的神色并不太好，可涣散的眸中却依旧带着警惕，只死死的看着婧弋，一句话都不说。
婧弋面上冷意如旧，缓缓松开了手，道：“看来，你是聪明人。”
“你是谁？”谢言知苍白干裂的嘴角翕动，声音沙哑低沉，这几日他虽昏昏沉沉听到一些话，可真正意识清醒的时候却是昨夜。
他之前逃命被石将军的人带离，却不想一路再遇追杀，他受了些伤，而途中还遇到北燕残兵，他们被抓去与一些百姓关在一起，之后他便觉不适，昏厥了过去，至于之后的事，他一概不知了。
他知道有人在救他，可是他不知道对方是谁，所以不敢睁眼。
可不想还是被他们识破了，看此处的摸样，该是军营之中，可眼前的人只着了寻常劲装，所以他并不能分辨面前的人是谁。
唯一能肯定的是，眼前的人并非羯人也非北燕之人，他心中疑惑却不敢确定，唯有询问。
“我是救你之人。”婧弋随意道。
谢言知神色却紧了几分。“你我素不相识，你又为何要救我。”
“救你，自然是因为你有活着的必要。”婧弋直言道。
那人微顿，警惕的看着眼前的人，道：“你究竟是谁，这里又是哪里？你们又想做什么？”
“我是谁不重要，而此处，是石将军军营。”
果然，谢言知眸色沉了几分，并未因这样的答案而轻松多少，看来此次是难逃一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