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并未停歇，不知是想洗尽这满地的血腥，还是悲泣百姓的处境。
雨水沿着头盔滑落，婧弋未发一言，举步朝那些百姓走去，检查尸海中还侥幸余生的人。
周成扫了一旁简易搭建的民宿，该是安置这些百姓的。“将幸存者送进去，其余人检查幸存者。”
“诺！”
悍名军的将士训练有素，而相对残杀百姓，他们也宁愿帮上一些忙，所以速度到也很快。
可羯人残忍，除了还未来得及残杀的数百人，其余人皆多数丧命，侥幸余生者也伤的极重，要治愈也极为困难。
婧弋处理着这些人的伤口，不仅是刀伤，还有不少皮开肉绽的鞭伤，怕也是那些羯人所谓。
伤的太重，若仅是今日的刀伤她还能处理，可之前的鞭伤已有段时日，反反复复，不少地方已经化脓腐坏，要想治愈不是易事，只能尽力而为。
偏在此，林杰却急急忙忙闯了进来，道：“易靖，周将军唤你过去。”
婧弋蹙眉。“你可知道是何事？”
林杰道：“找到了朱轨大人，可是情况不是太好。”
婧弋神色复杂了几分，不用想也知道出了何事，道：“带我去。”
婧弋到时，却是在昆华殿南城门口之下，周成和几名悍名军将士守在那里，面色极为难看。
地上躺着几具尸体，看摸样并不像寻常百姓或羯人，到有些像府兵。
而其中一人却瘫倒在地上，身上的官袍已被划破，肠子掉了出来，他似因疼痛已经昏厥，可即便如此，也因疼痛满是冷汗。
不用想也知道此人是谁，尚书朱轨。
婧弋面色难看，不敢想象那些人竟连朝中官员也不放在眼中，好在这里淋不到雨，情况没有更糟糕。
“还有救吗？”周成的声音沉的有些可怕。
婧弋未答话，上前探了他的脉，而后用匕首撕开他已经破损的衣物，取过针囊，快速落下几根银针，额间亦有些冷汗。“我不知道，我现在只能先帮他止血镇痛，至于这伤……”
婧弋话还未说完，眼前的人竟似恢复意识般缓缓睁开眼，他并未看清眼前的人是谁，只是艰难的吐出几个字。“杀……杀了我。”
他是在求死，求一个痛快的解脱。
“你身有重责，不该轻易言死，放心，我会尽量救你。”这是婧弋唯一能说的话。
朱轨视线模糊，却没有多余的力气再说话。
婧弋站起身，对着一旁的林杰道：“你去找找这附近有无桑树，烈酒与清水，取些过来。”
林杰一愣，他知道这人会些医术，之前自己的伤便是他治好的，虽不知道他要这些有何用，但还是比较相信。“我知道了。”
说完请示了一下周成，便疾步离开。
周成神色认真了几分，道：“你能救？”
婧弋并未回话，看了一眼周成身边的悍名军将士，周成本也聪慧，之前此女便不想让旁人知晓她会医术，眼下的确不该留太多人，只道：“你们再去查探四周可有异样。”
“诺！”那几人未多言，抱拳行礼后离开。
婧弋神色却不再似平日那般平静，道：“我不确定，但想试一下。”
周成沉默片刻，便道：“在沙场之上，这样的伤很是常见，起初军医也试图将其塞回，但未过多久就腹痛难忍，高烧不断，整个伤口连同腹腔全部溃烂，极为痛苦……”
这算是提醒，相较于这样，还不如痛快的死。
婧弋却道：“昔年神医华佗曾在青囊经中言，腹腔之术，割除溃疡，洗涤腐秽，用桑皮线缝合，涂上神膏，四五日除痛，一月间康复，我虽不敢确定此法是否可用，但眼下只能一试了。”
周成虽是一介武夫，但华佗之名却是听说，乃昔年医中之圣，此女师承小仙翁葛洪，又怎会是寻常之人，所以便未再多言。
未过多久，林杰便将东西取了回来，婧弋点头，道：“将这些桑皮取下，撕成细小的丝线，而后浸泡在烈酒之中。”
林杰未多言，依言照做，婧弋委身询问。“朱大人，此举我不知胜算如何，你可愿意一赌？”
朱轨倚在那里，一句话都发不出，只是闭上了眼，弱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婧弋看眼前的人，他受伤已有一段时间了，状况并不太好，她得尽快了。
可是这样倚在这里却不行，婧弋视线探了一下，这里并无可以依靠的东西，唯有地上的尸体。
“他不能这样靠着。”婧弋话语不算太直白，周成却是了然，扶了地上已经冰冷的尸体，垫在朱轨的身后。
婧弋这才扶他躺下。
朱轨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婧弋也不好耽搁，用清水和烈酒仔细清洗了手，这才处理他的伤口，替他仔细清洗掉出来的小肠，一点点往腹腔里送，好在，肠道并未受伤。
周成瞧着眼前的女子，他是第一次看她医治，之前将军受伤，她是将自己关在门外的，唯一知道的，便是她以血替将军解毒。
而如今看到虽觉不可思议，但却并不怀疑她的能力，似乎那双坚定认真的眸总能让人安心。
将最后的小肠理了进去，婧弋沉声道：“桑皮线准备好了吗？”
“你看这能行吗？”林杰也是惊愕此人的动作，可也分得清轻重。
“可以。”婧弋看着那泡在酒里的桑皮线，点了点头，这才取过一枚银针将其弯成一个方便缝合的弧度，这才取过桑皮线穿过。
她本还在犹豫要不要用麻沸散，而看朱轨已经昏厥过去，便也未再用。
她小心的缝合着，周成却有些意外，这女子缝合的手法虽不算熟练，但也绝非陌生。
她之前也这样处理过伤口？
缝合好伤口，婧弋撕下一些还算干净的布条替他包扎着，将手洗净，自怀中拿出一个瓷瓶，倒了一粒药丸替他服下，而后替他切脉。
脉像虚无，婧弋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道：“脉象比刚刚好些，但不能大意，先将他安置好。”
周成点头，让人将朱轨送了下去，这才道：“你不像是第一次处理这样的伤口。”
“对人，是第一次。”婧弋平静道。
周成蹙眉，似有不解，婧弋这才解释道：“我自小随师傅在深山之中，偶尔会猎些野味儿，偶然间瞧见神医华佗留下的书籍，也觉不可思议，所以尝试过。”
周成神情有些纠结。“在这些野味儿身上？”
婧弋点头。
不得不说，周成竟有些佩服这女子，可还是有疑惑。“可传闻华佗的医书不是被毁，失传了吗？”
婧弋点头。“确有被毁，但并非全部，更何况华佗之下亦有弟子，多多少少留下一些。”
这青囊经是在哥哥宫殿里找到的，当时她学医也有段时日，便好奇各种医书来，好在宫中医书不少，偶然见才寻到这本青囊经，虽留下来的不多，但却是不可思议，在此之前，她都未想过世上竟有如此医治之法。
“不过我也只是试试，成功与否，只能赌。”
周成也未再多问，毕竟医术上的事他并不太清楚，视线扫过地上的几具尸体，道：“朱大人是朝中大臣，位居尚书，这些人竟胆大到这等地步。”
说是胆大，到不如说从未将晋人血统的人放在眼中。
“他们手上不缺这点儿血。”婧弋语气如旧，眸光透过宫门亦看到里间的昆华殿，只是远瞧，便能看到这奢靡程度。“刚刚那些人所言，明显是故意。”
“我知道。”周成道：“悍名军奉王命来此本就是因昆华殿，刚刚又与这些人起了冲突，只怕这昆华殿不管出了何事，他们都会推在我们身上，我到不担忧这些百姓，怕是怕这些人会不会暗中搞鬼。”
“悍名军不过百余人，即便真有什么事，也不是这点儿人数能处理的，石虎知道，这些人也知道，而从他们刚刚的态度来看，似也知晓石虎对昆华殿的重视，该不会乱来，只是……”婧弋神色复杂了些，似有些思虑。
“只是什么？”
婧弋抬眸看着眼前的人，道：“只是……我更担忧石闵让我来此的原因，亦或者，你们王上让悍名军来此的原因。”
这昆华殿已修建的差不多，而除了来时那些羯人在砍杀所谓的乱民，整个襄国郡都是一片死寂。
百姓终归是百姓，这些年来羯赵的残忍程度世人都能瞧见，百姓中即便有几个会有反抗心思的又怎么是这些羯赵的对手，而更多的却是逆来顺受引颈受戮，又怎么可能有所谓的民乱？
即便真有，这里的羯赵之人已足以应付，又怎么会派行军的将士尤其是悍名军来此？
“眼下悍名军空置邺城，王上即便调遣也属正常，而之前樊城之事王上对将军已有想法，此次或许是为试探。”
“若真如此，为何不直接派遣他来此？”
“悍名军的态度，亦是将军的态度，此次不算大事，若真派遣将军来此，反倒惹人话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