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大亮,王小银拿了那人赔的一千块钱,外加退回来的房钱,和丁玲玲一起离开了这个小旅馆。
一千多块虽不多,但加一回油,吃个早餐还是足够了。
早上八点,王小银开车带着丁玲玲返回杨家别墅,依然是孙爷爷出来接应,王小银注意了许久,也没从这老家伙脸上发现什么不对劲,凌晨发生的事情对他一点影响都没有。孙爷爷对丁玲玲依然满是爱怜的样子。
王小银一路上跟丁玲玲聊了一会儿,也知道杨家的大概情况。
杨太公八十多岁的高龄,早年丧妻,一直未娶,膝下只有一个儿子,也就是杨震,五个女儿,已死了两个,一个是杨玉妍,一个是丁玲玲的母亲。
到了杨震这一代,杨家人丁兴旺起来,他有四个儿子,杨凡的父亲是杨震的长子,按理,丁玲玲还是杨凡的长辈。
至于昨天出现在杨家的那些男丁,大部分是杨家的偏支,也就是杨太公兄弟的家族中人,他们也没有多少话语权,一直都是仰仗杨太公这一脉的声望,才能在南方有点权势。
这样一来,争夺继承权的主要力量,就是杨震这一支。
其他的,不过是跟着起哄而已。
至于孙爷爷,王小银也听丁玲玲无意提起,他是跟着杨太公打天下的兄弟,这么多年来,只有他一直不离不弃地跟着杨太公,在杨家地位超然,虽然管家的身份,可有些时候,说的话还是有很大的份量的,至少,在杨太公归天之前,是这样的。
听到这一点,王小银再看向孙爷爷的时候,目光就有些诡异。
杨太公终于醒了,丁玲玲也终于见到了这个对杨家唯一一个对她念念不忘的老人,此时的杨太公,早已没了当年叱咤风云的英雄气概,整个人就像一头病入膏肓的老虎,只剩下一丝余威。
杨太公见到丁玲玲时,很是激动,满是皱纹的脸上也绽放出一丝神采,他拉着丁玲玲的小手,眼里流出一滴浑浊的泪水。
杨家的一干人等此时也个个愤怒地瞪着王小银,这个人昨天把他们整个杨家踩成了渣渣,今天却依然能安然无羔地站在这里,来能得到杨太公允许进来探望,这让杨家子弟心里极度不平衡。
其实,这事情,一早就被孙爷爷报告给了杨太公,孙爷爷是杨太公多年知交,断定杨太公不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果然杨太公只是微笑地叹了口气,道:“年轻真好啊!我那些不成器的后辈,也是该教训一下了。”
说了一会儿话,主要是杨太公慢慢在说,丁玲玲根本不知道说什么。
过了片刻,杨太公挥挥手,示意杨家后辈都退出去,只留下孙爷爷,丁玲玲和王小银。
杨太公在孙爷爷帮助下,慢慢坐起身,靠在床头,看了一眼始终面无表情站在一边的王小银,道:“我知道你们心里有很多疑问,不妨听我这个将死之人最后说一个故事,或许你们就明白了。”
王小银点了点头,找了地方坐了下来。
当年,杨太公四十多岁的时候,便已经开始在道上混,那个时候的他,能打,智谋过人,和当时的一个叫郑秋的人并称一时瑜亮,两人明争暗斗多年,谁也不能斗败谁。
后来,杨家投靠了南方宋家修罗,得到宋家的支持,实力大增,终于找到一个机会,打败郑秋,在南方渐渐声名传扬开来。
但郑秋是他一生最敬重的对手,二人虽是敌对,但也引以为知己。
郑秋败了,准备退出这个舞台,安心养老,就在这个时候,郑秋的儿子手下一个大将,派人绑架了杨太公的一个女儿,也就是丁玲玲的母亲,并且奸污了她。于是才有了丁玲玲。
杨太公大怒之下,对郑家赶尽伤绝。
从前每次回想这件事,杨太公都引以为耻,根本无法冷静下来去思考这其中的隐情。
为何丁玲玲的母亲执意要生下这个孩子?
这件事一直到前些日子他终于病倒,安静下来的时候,他才想明白了。
回想这一生,争争斗斗几十年,最终不过就是一杯黄土,留于后人的,也只不过是一些看似荣光的背后,那不堪回首的往事。
每到这个时候,他就怀念当年和郑秋打架斗酒的场景,是那样的意气风发。
后来,他无意中想到一件事情,当初郑秋的儿子,曾经上门向他提过亲,他要娶的,就是丁玲玲的母亲。
因为当时两家敌对,虽然各自欣赏对方,却不可能让他们玩一出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悲剧故事,于是就没同意。
现在想来,郑秋的儿子是喜欢丁玲玲母亲的,那这样的话,他派人绑架丁玲玲的母亲,就不可以让别的人染指。
那么可想断定,丁玲玲的亲生父亲,应该就是郑秋的儿子。
也就是说,丁玲玲,其实是郑家唯一的血脉。
当年杀了郑秋一家,至今想起,杨太公不免暗自悔恨,只能想办法去补偿丁玲玲了。
于是,他立下遗嘱,家产一半都划给丁玲玲。
说完了这个故事,王小银等人心里这才明白,为什么杨太公为坚持这么做的原因了,他就是心里愧疚。
丁玲玲惨然一笑,道:“总之,我应该姓郑,是不是?”
杨太公浑浊的老眼疲惫的闭上,道:“是!”
“凭什么?”
丁玲玲抽出手,起身大声吼道:“凭什么?我活了十几年,都不知道自己父亲是谁,现在又突然冒出了这么一个人,你又跟我说我应该姓郑,我应该原谅一个临死之前才知道忏悔,之前却从来没有把自己女儿和孙女当人看的老人,我必须得原谅,否则,就得不到那足以让我半生无忧的大笔遗产,对吗?”
杨太公睁开眼,道:“就算你不原谅我,你也能得到这一半家产,我说的话,从来没有不算数的。”
“笑话,你以为我丁玲玲是什么人?没见过钱吗?你以为你们杨家那些畜生拼死拼活要从我身上拿走的这些东西,是什么好玩意儿吗?告诉你,我不稀罕!把你的遗嘱改改吧,给你那个对此梦寐以求的龟孙子,我是什么人?我是他眼里的小杂种,不配啊!”
丁玲玲越说越愤怒,直接到了疯狂不顾一切的状态。
王小银默然不语,他能理解丁玲玲内心的痛苦,她要的真的不是那亿万家财,她要的,只不过是血脉至亲的包容和接纳。
可是她一踏进这个家门,所看到的,却截然相反。
杨太公并不知道他的后辈们背着他说了这样的话,听到丁玲玲的喝问,顿时神情激动,咳嗽不止,挥舞着手,怒道:“那帮小畜生,我打死他……”
“咳咳……老孙,把我的律师叫来,快去……”
孙爷爷神情一震,然后点了点头,出去了。
王小银看着他佝偻着背影,与门外徘徊不去的杨家人格格不入,他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
杨太公的律师一到,所有人都紧张起来了,这个时候,已经到了最后决定遗产归属的问题了。
只要杨太公在遗嘱上签了字,这数亿的家产,便有一伴落到了丁玲玲手上。
杨震神情苦涩地看着缓步而来的中年律师,心里未尝没有一丝不甘,可是却没有丝毫办法。
父亲居然把三个外人都留在房间里,却把姓杨的全都赶到了外面,这情况分明是对他们很不利。
“父亲啊父亲,我可是你的亲生儿子啊!”
如今看这情况,他唯有叹息。
杨太公虽然病危,但只要有老管家孙爷爷在,就没有人能在背后搞什么鬼,孙爷爷可是陪着杨太公打江山的高人,别看他七十八十的年纪,却比杨太公硬朗许多。
也只有杨震才知道孙爷爷身手不凡,别的,都当他是个糟老头。
王小银缓步走近杨太公身前,拍了拍丁玲玲的肩膀,道:“别难过了,都过去了,你自己心里也明白,其实你已经原谅他了,是不是?”
丁玲玲痛苦地抽泣起来,她一直都这样嘴硬心软的女孩,在学校的时候就是这样,别人骂她小骚货小狐狸,她会很气愤很难过,可是人家道了歉对她笑一笑,她就抛到脑后去了,有点没心没肺的。
面对这样一个时日无多,临死忏悔的老人,她又怎么狠得下心去恨,刚才那一通喝问,不过是多年压抑在心里的委屈,当面爆发出来而已,真正发泄完了,她其实是后悔的。
给王小银这么一问,她便忍不住哭了出来。
杨太公又激动了起来,咳嗽不止。
王小银上前安抚了一下,道:“您老人家不要激动,都过去了,玲玲也不怪你了。”
门外,杨震站在那时在,身后跟着一大帮男男女女,个个默不吭声,不是没话说,是不敢作声,怕自己的嘴,说出什么话来,惹得杨太公生气,到时连一半家产都得不到。
杨震迎着中年律师走上前两步,道:“唐律师,都准备好了是吗?”
唐律师客气地点点头,道:“嗯,早已准备好了!”
杨震神色又苦了几分,干巴巴地道:“嗯,那麻烦你了,谢谢!”他多希望唐律师能说一句还没有,那就能再拖几天,也许到时就有办法了,可是这是绝不可能的。
房间里,王小银也听到了外面的对话声,满脸深意地笑了笑,右手轻轻摁在杨太公脑部穴位,杨太公慢慢闭上眼,睡了过去。
丁玲玲大吃一惊。
王小银朝门外努了努嘴,低声道:“不要着急,大鱼还没上钩。”